阮绵一行人径直往主屋去,到了门口,轻轻抚了抚双鬓,理了理裙摆、袖口。
待丫鬟通报,她面露微笑款步走进去,不疾不徐,从容端庄。
她恭敬的向长辈们一一见礼,先是上首的两位老妇,再是两边站的中年妇人。
自她走进来,众人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
尤其是柳家婆媳二人,见她乌发雪肤,双眸明澈清亮,如画里走出的仙子一般,皆眼中浮出一抹惊艳,再见她举止从容得体,更暗自满意点头。
柳老太太的脸上绽开笑容,朝她招手:
“好孩子,几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阮绵乖巧的上前,乖巧的喊了声曾姑祖母,大大方方站到老太太面前,任由她打量。
柳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不住夸赞,从仪态气度夸到穿戴首饰,又问她平日都做什么,喜欢什么,爱吃什么。
“回曾姑祖母,我每日除了跟各位管事商议些日常事务,便是做些女红针黹,偶尔也会看看书,下下棋,写写字。”
“哦?都喜欢看什么书啊?”
“有《女论语》、《女戒》、《女孝经》,还有一些游记传记类的书。”
这套说辞,是她与很多人都说过的,不过每次都稍做些修改。
午膳直接在李老太君的院子里用的,除了阮绵,府中孙女辈都过来了,用过膳后,其余众人施礼离开,只柳家婆媳和王氏尚在。
李老太君一脸慈和的对阮绵道:
“刚刚多吃了两嘴炸鹌鹑,口里有些发腻,上次你炒的那个焦米茶我喝着很好,又解油腻,又健脾胃,你再给我炒一些来可好?”
“还有我,绵丫头可不能厚此薄彼!”
柳老太太像个抢糖吃的小孩子,逗得满屋人忍不住发笑。
阮绵道:“难得两位老祖宗喜欢,我这便去炒。”
丫鬟们提了只红泥小炉放到门口处,又端来一只浅浅的小平底陶锅置于小炉上,托盘上放着一碗小米和一把竹铲。
阮绵挽袖净手,坐到小炉旁的雕漆椅子上,趁着锅并没有很烫,将小米倒进去,再小心的用竹铲翻炒。
随着陶锅温度变高,她翻炒的速度也渐渐加快,却依旧从容不迫,忙而不乱。
柳家婆媳二人对视一眼,皆满意颔首,回想起刚刚饭桌上,绵绵不曾动一筷子荤腥,知晓了缘由,对她更添了几分欣赏和赞叹。
这样重情重义的孩子,若能娶回去,是他们柳家之福!
待小米焦黄,焦香四溢,阮绵用帕子裹住两边的锅耳,将陶锅端下来,置于一边的竹垫上,继续翻炒,让锅的余温将米炒得火候更大一些。
小米已经呈黄褐色,她又执起小铜壶,向里面加了些水,放到小炉上。之后,她将炒好的小米倒入银质舂桶,手握银杵臼将小米捣成碎粉。
往每个茶碗里舀一勺米粉,滚烫的开水冲入,好闻的焦香充溢鼻息。
“好香啊!快端给我尝尝。”柳老太太忍不住道。
李老太君嗔道:“急什么?还烫着呢!少不了你的!”
丫鬟们将四盏茶分别放到四人面前。
焖泡片刻,掀起茶盖,浓浓的焦米香扑鼻,喝一口,清爽回甘。
“绵绵,你如何学会的炒制这样的茶?”
曾氏品了一口茶笑问。
阮绵道:“这是我阿娘教的,听闻她们那里夏日常喝这种茶,可以解暑。我和阿弟年幼时常常积食,又不喜鸡内金的味道,我阿娘便常给我们喝这种茶,可以解油腻,消积食,健脾胃。”
故去的侯夫人来自南方的望族,老侯爷当年去南方办差,途中救下了因雨天路滑摔下山坡的周老爷子,周老爷子感念其恩,特将大女儿许给他。
曾氏笑道:“早就听闻你阿娘蕙质兰心,果然名不虚传。”
喝过茶,又闲聊了几句,柳老太太略显疲惫,由儿媳扶着回院子歇息去了,王氏也一起告辞。
李老太君慈和道:“下月初你就及笄了,我已与你几个叔祖母和姐妹商议好,那日都去你的庄子上为你庆贺。”
“多谢老祖宗捧场!”
阮绵灿烂一笑,走到她的一侧,为她轻轻揉捏肩膀。
李老太君轻拍她的手道:
“傻孩子,我们是你的长辈,亲人,这些都是应当的。”
阮绵心中温暖,眼里浮出些湿润。
“及笄后就该准备相看婚事了。”
说到此处,李老太君顿了顿又道:“这里现有一桩亲事,不知你是否会满意?”
阮绵笑问:“可是柳家的表叔?”
“你瞧出来了?”
李老太君先是惊讶,而后叹息道:
“到底是掌家理事的孩子,眼力非寻常闺中女子可比啊!”
阮绵笑道:
“老祖宗谬赞了!我也就在这上头有些眼色,这些年,宅子里的管事们经常安排到了年岁的小丫头、小厮、护院们私下相看,我在一旁瞧得多了,便知晓一二了。”
从李老太君叫她煮焦米茶,她便隐隐有了猜测,后来见到柳家婆媳脸上露出的满意和赞许之色,她便更加确定了。
李老太君握住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侧道:
“好孩子,你既已知道,我便不拐弯抹角了,你......可愿意这门婚事?”
想起柳哲对她的态度,阮绵问:
“表叔同意吗?”
李老太君轻叹:“你表叔说了,会听从长辈的安排。”
见此,阮绵心中了然,表叔不同意这桩婚事,但无法反对长辈们的安排。
便听李老太君又道:“听说你来时见到他了,想必他对你并不热络。
唉!你曾姑祖母已经跟我交了底,你表叔多年前入山游玩,迷了路,受了伤,多亏遇到一位乡野郎中带着女儿采药,救下了他。
他与那女子相处日久,二人彼此倾心。你表叔伤好后,带她回府,本想以正妻之礼迎娶,奈何家中长辈俱不应允,并为他订下了亲事。
你表叔只好等成了亲,纳那女子入门,多年来,他与那女子甚是恩爱,可她实在门第太低,又才能欠缺,因此这次也不能扶她做继室。”
阮绵听后,终于明白了柳哲对她那般态度的原由,若他们之间只是普通长辈和晚辈的关系,他无需那般。
但因要谈婚事,她不喜自己,却不得不听从长辈的安排,所以才迁怒自己。
她叹道:“如此说来,表叔也是不易。”
“你......唉.....”
李老太君看着这个面对婚事一脸坦然从容,没有丝毫羞涩扭捏,甚至还在同情他人的女子,一阵心酸。
这是她能为绵绵寻到的最好的婚事了。
情爱这种东西本就难得,还不一定靠得住,她并不指望给绵绵寻个情投意合的夫婿。
她更看重的是家世人品,柳家家私丰厚,家世底蕴优厚,柳哲本性良善,品行尚佳,只要他不过分宠妾灭妻,给予妻子足够的体面和尊重即可。
只听阮绵笑道:“婚姻大事历来都是长辈做主,这件事便由您替我做决定吧!”
李老太君惊讶,她以为绵绵还要找个待她情意深厚的人,原本准备一肚子劝告的话,瞬间都咽了下去:
“你不介意那女子?”
阮绵摇了摇头。
她已经想通了,之前自己不成婚的打算太过天真。
她最终还是要成婚的,否则会连累整个族中姐妹的清名,也会影响阿弟阮综的仕途和婚事,安远侯府也会沦为京中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凭心而论,这是门不错的亲事,家世、身份皆相匹,美中不足的只有继室的身份,和柳哲的心有所属。
但对她而言,这些都无需介怀,她退了亲,已然名声有损,本就不好再嫁家世相当的人家,除非做继室。
她和柳哲皆心里装着人,她便不用烦心他会纠缠自己,自己嫁过去倒也清净。
曾姑祖母会亲自来此提亲,给足了她颜面和尊重。
两位长辈俱是和善坦荡之人,将来也不会磋磨她,甚至因柳哲对那女子的宠爱,她们心有愧疚,还会对她有所补偿。
李老太君猜出了她所想,如释重负道:
“你放心,那女子是个安分的,否则这么多年你曾姑祖母早容不下她了。就是因为柳哲一直没有嫡长子,所以她也无所出。
柳哲她娘也并非糊涂之人,将来即便你曾姑祖母不在了,她也会护着你,绝不叫你受委屈。还有我和你几个叔祖母,我们都会给你撑腰!”
阮绵抿唇一笑:“多谢老祖宗为我费心。有你们护着,我什么都不怕!”
她知道,李老太君为她的婚事发愁,这些日子旁敲侧击询问了许多人家,也回绝许多不靠谱的人家。
柳家应是最合适的了,所以老太太才会跟自己说。
李老太君看着眼前的女子,这般懂事乖巧,满心疼惜。
但愿老天不要再难为她,让她以后的路途坦荡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