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七星里当家!”
“七星里当家,恭喜贺喜!”
自打从归勇堂出来,一路上这两句话不知已经在七星里耳边说多少回了。
报喜的人们沿着府邸的大院几乎都快排到门口去,有军营的将士、府里的仆邑,甚至一些和他熟识的乡民,大伙有特地赶来的,有闻风附和的,整得虎府好不热闹。
然而面对如此热情的大家,七星里却反倒显得并不那么高兴。
“同喜同喜,多谢各位……”
他不停忙活着应付众人,一边行色匆匆,往厢房那边快步小跑过去。
穿过庭院的走廊,人也终于渐渐少了下来。七星里一刻也不敢停,来到了自己和凌战的房间门口,果不其然,门是关着的。
他忐忑地走上前,本想敲门,却觉得这样做有些说不上来的怪,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凌战?”
七星里小心地问了一声,没人答复。
他扭过头去,却发现凌战正一脸淡漠地伏在案边,默默地看着手里的法书,连瞄都不瞄他一眼。
七星里顿时有些惭愧,不知该说些什么,纠结片刻后,他悄悄走到凌战身边,又小声念了一下:“凌战……”
凌战回过头,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了句:
“什么事?七星里当家……”
听他这样称呼自己,七星里有些难受,犹豫了半天,说道:“我觉得我必须要跟你解释,不,是跟你道歉……”
凌战又不说话了,继续看起书来。
“我承认,是我太自私了,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七星里说道,“但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当初我们历尽千辛逃离青龙,就是为了寻找新的机会阻止战争,但我们的原计划有太多的不可知,至少到目前为止的种种危险都证明,我们无法安全抵达玄武……而眼下,这些反抗军战士们是最有可能争取到的力量,我们拥有相同的目标、相同的理想,所以……”
“相同的理想?!”
听到这句话,凌战瞬间合上书,随后重重地把它拍在了桌上,一边迅速站起身,怒不可遏地瞪着七星里:
“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就因为你跟他们一样是白虎族人,就因为他们会帮你对付你那个疯子师兄,你就说跟他们有共同的理想,你就选择了他们?!你猜猜我为什么会跟你一起站在这里?你猜猜我们为什么义结金兰?!”
“不!凌战,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那你说是怎样?!”
“我从来没有想过抛弃你!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和你一起留在峡谷,然后,然后……”
“然后干什么?跟着你一起当反抗军,有朝一日混回白虎吗?!”
“什、什么?!你怎么……”
“我是怎么知道的对吗?是,我凌战的确不如你聪明,但我也不是傻子!法术班里的同学早就告诉我了,可我一直不相信,所以也没来问你,我以为这样的大事你是绝对不会瞒着我的……但你骗了我,这才是我最不可忍受的!!”
七星里彻底哑口无言了,默默地低下了头,凭凌战的指责:
“七星里,我相信过你!几个月前我就相信,你说我们留下来只是还人情,那时候我听了!因为我觉得我们是挚友、是兄弟!有什么事会一起担着,一起商量!可我打死也不会想到,七星里,你居然会在理想的选择上抛弃我,甚至连个招呼都不打!天下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
听完凌战歇斯底里的诘问,愧疚、无奈、自责,都如同苦汤药似的灌进了七星里的胃里,又在胸口掀起一阵翻江倒海的波澜,把所有的心底话统统冲堵在了嗓子眼,霎时令他如鲠在喉。
一通发泄完,凌战的气头也稍微消退了,他失望无比的转过身,拿上了书,头也不回地问了七星里最后一个问题:
“七星里,算我拜托你、求求你!能不能对我最后说一句实话……你到底会不会跟我去玄武?”
“凌战,我……”
“我不想听你说别的!回答我!!去还是不去……”
见凌战如此坚决,七星里怕了,这种害怕是他在任何战场上都从未体会过的,没有如雷灌顶的战栗,却有着身临深渊的绝望。
他深深明白,按凌战的性情,现在再对他撒谎就真的什么也挽回不了了,但现在说心里话恐怕也同样为时已晚。
难道只能这样了吗?
“我在等你回答,七星里……”凌战冷冷地说道。
“对不起,凌战……我不能……”
刚说一半,七星里哽咽住了,他紧握着拳头,强忍着悲伤,却迟迟没有把最后的几个字吐出来。
房间里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凝固住了,凌战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桌前,两眼无神地看着窗外。
早晨的阳光照进房间,将两位少年的影子剥离开来:凌战向阳而立,面前的是华光溢彩;七星只身负影,背后的是暗流汹涌。
“那我们就没什么话好讲了……”
凌战低语着,走到自己的床铺旁,默默地收拾起了行李。
七星里本想劝阻,却又开不了口,只好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站在一旁。
就在凌战挑起大包小包准备卖出门的那一刻,他却突然停住了,深深叹了口气,对七星里留下了最后的话语:
“我不会再保护你了,你……好自为之吧,再见……”
说完,凌战便消失在了屋外外头耀眼的阳光中。
空旷的房间又只剩下了七星里的身影,和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一模一样,就连的他的灵魂也仿佛随着凌战的离开而被抽出了躯体。
七星里神色黯然,一步步地挪到了自己床边,而后筋疲力尽地瘫坐到床上,用他纤弱的双臂托住了自己沮丧低垂的头,只感觉脑中一片混乱,什么事都往外冒,可什么事也不愿意多想。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阵叫门声把他拉回了眼前:
“七星里,你在屋里吗?七星里?”
于是他站起身,徐徐走到门前推开门,幽幽地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刃走当家。
“是刃走当家啊,有什么事么……”七星里闷声闷气地问道。
刃走看上去倒高兴得很,乐呵呵地说道:“说什么呢?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啊!你小子上任新当家,我这个前辈当然得来祝贺祝贺啦!来来来,大当家今天特批了我俩半天假,说让我带你熟悉熟悉工作。嘿!趁这功夫,咱不得喝几杯?啊,虽然你不会喝酒就是了……不过也没关系!你以茶代酒都随意,我刃走可得……”
“不了刃走当家,谢谢您的好意……”
没等刃走说完,七星里便郁闷地当场谢绝,要把门关上了。
“哎等等!”
刃走眼疾手快,赶紧扒住了门,笑着赔罪道:“嗨呀,我就说说而已嘛!你不想喝,咱可以整点儿别的!不能白瞎了这好日子不是……咦?你,你怎么了?”
直到这时,刃走这才发现七星里脸色似乎难看得很,眼角还有两点泪光。
“刃走当家,我实在没有心情陪你,麻烦让我安静一下吧……”
“等一下,七星里……”
刃走刚要再问两句,谁知七星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奇怪,这是怎么了?”
刃走不解地挠了挠头,一边有些扫兴地往回走,结果碰巧撞见牙儿小姐也往这边过来。
“哎,刃走大哥!你也来祝贺七星里呀?”牙儿惊奇地问道,手中还捧着一只长长的木匣子。
“是牙儿小姐啊,我刚刚正打算找他去走走呢。只是,他看上去好像心情不太好啊。”
“啊?”
牙儿略显疑惑,侧过头去看了看七星里的房门,接着问道:“怎么啦?”
刃走摊摊手,说道:“我也纳闷呢,才一会儿功夫没看见,他就这样了。”
闻言,牙儿眼珠一转,突然说道:“对了!我刚才看到凌战拎着一堆大包小包,往门口出去了,我跟他打招呼,也好像跟没听见似的,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什、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
“嘘——”牙儿小姐赶紧示意刃走轻声,低声说道,“我们还是过些天再找他吧……”
于是,二人悄悄地离开了厢房。
剩下的一天似乎格外安静,除了送饭的仆邑,没有人再来拜访他,连今天的报告也没有送来,只剩下七星里一人在屋里徘徊着。
十一月的夜幕降临得很快,刚刚还明媚晴朗的蓝天,下一秒就像被泼墨浸染了一般黯淡下来,来不及告别晚霞的夕阳,也满怀遗憾地没入山头。
七星里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房梁,经过这么久的自我怀疑和劝慰,他的心中却还是一团乱麻……
“凌战,我还以为我们的道路走宽了,原来,是因为我们开始走远了么……”
他默默哀叹着,一道敲门声却再次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