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宿安之事呢?”跌坐木椅上的于显又颤抖着嗓音问道。
负手而立的皇甫奕,偏头睨了他一眼,淡漠道,“伏政等人掳走闵相幼女,便与你们隐匿逃亡。而那时,朕的皇后正与皇甫大军反攻入侵之国,便无暇顾及。”
“但那曾被栗国先君王抄家枉杀的开国功臣的出逃后人凌一诺,发现了这位有着一半栗国皇室血脉的赵宿安。”
皇甫奕走到于显身前,扯了抹笑,眼底尽是凉薄,“那人啊,恨不得将栗国皇室斩杀殆尽,又知你与皇后的渊源,在算计迫害完赵宿安之后,便一点一点指引你查出他安排好的真相。”
“而你,精准无误地踏入陷阱,且自以为是的深信不疑,呵。”
红丝泛起、双目含泪的老者胸腔剧烈起伏,久久不定,已然心神大乱。
少年又重新坐下来,把玩着小巧玲珑的瓷杯,好似漫不经心道,“赵宿安出事了,这让伏政等栗国余孽方寸大乱。毕竟,正统之名,没了。而这,也将你们暴露给朕的皇后。刚好此时,战事大获全胜。”
“嗒!”
皇甫奕起身,将茶杯随意放置桌面上,边往外走边轻嘲道,“闵烨,你真的该去一趟清荷城。这样,你才会知道,你其实,与你那儿子一样,任人愚弄。”
行至门前,又回头,有荣与焉,“朕的皇后,颖悟绝伦、杀伐果断,从来只杀,该死之人。”话罢,开门离去。
独留于显一人,死寂枯坐良久。
而出了此间房门的皇甫奕又转身进了隔壁房间。关好门后,他快步走到女子身旁,蹲下来,双眼亮晶晶地仰视着她,似在邀功。
而女子垂眸静静地回望他,不发一语。然后在少年从不安到欣喜若狂的表情下,牵着他往外走去,一直到进了他们的寝室,方才淡淡出声,“你说的,有事,就是这个?”
“嗯!”皇甫奕复又笑得灿烂,但南川兰始终神情淡淡的,他稍稍敛容轻问道,“怎么了,兰兰?”
“……无事。”南川兰不再压着浑身涌动的情欲,靠在他胸膛处,柔柔地抬眸看他,“入寝罢。”
其实,她亦不知,该是如何。
自那事后,她再无可亲近交心之人,就连近身伺候之人都三年五载一换,与他人往来皆为利益。
她是权谋者,于幕后布局操控;她亦是孤行者,于黑暗中盛装掌权;一身华服绮金绣,独坐高位愔不语,淡漠地看着光明之下、晦阴之中的人鬼百态。
不论功成名就,不理世家声讨,吾自立,权重秩高。
而今少年,他知她所往,仍信她所为,并为她所辩,那字字句句铿锵有力的维护,让她好似饮了良酿般,嗓微涩、心酥麻。
“嗯,好!”皇甫奕心神荡漾地抱起他的皇后往床榻走去。
他才不要什么润物无声、温水煮青蛙呢!他就是要让她都知道,他心悦她;让天下都知道,他们,是帝后,是夫妻。
……
这日一过,于显行色匆匆地赶往连都清荷城。
待回来之时,他在府门外愧疚难当、徘徊不定,终还是登门求见、请罪。
而那被错怪之人,青衫罗裙,坐于梧桐树下摆弄棋盘;她一旁的橘红衣袍少年,斜靠椅背,懒洋洋地看着她。
听闻动静的女子转头看过来,却只是轻笑道,“此般,正好,师兄可要与我,对弈一番?”
……
回归此时,
“老爷!老爷!大师回来了!”高呼声传来,原是一暗纹衣袍的半百男人、于显留在白府的管家正喜气洋洋地跑进来高呼。
正厅中的三人一顿。
“啊哈哈哈,好,好啊!快快快,备礼啊不,大师可有何吩咐?”现在的于显,已开始颐养天年,听闻喜讯,更是喜出望外。
“回老爷,并无,过去即可。”
“好好好!这便过去。”
…………………………………
“……白公子,别来无恙。”依旧是由着孜清搀扶走来的黑氅老人,他颇为复杂地看着那银发之人。
“别来无恙。”银发浅蓝袍服的白启淡淡回应,又转身看向身旁的斜翻坦领袍的华灵,“此为先前第三人。”
当年擅闯血阵之人。
“这位白道友,在下璇玑府玄真。”玄真复又看向“白华”。
“玄真道友,我是华灵,白华是我行走凡尘的名号。”华灵看着他掩于白玉面具的半边脸,眸色微顿,“我可以帮你。”
此言一出,孜明、孜清等人面色一变。尤其是孜清,他照顾、看守师尊多年,深知师尊自回来之时便慢慢鬼化了,起初他还以为那是走火入魔,但是师尊一半脸全是诡异的血黑曲纹,每每发作均獠牙展露、见不得光。
师尊像是分裂成两个,一人一鬼。也因此,当年可以凭一己之力破开时空、飞往上界探求天灾之解的师尊,仅仅一两百年,便已成鹤发鸡皮的垂暮之人。
“……我,尚有一问。”相比之下,玄真只是顿了顿。
“通灵大难已去,但天梯已毁,万灵之复,长路漫漫。”白启接过他这话。
“既如此,孜清恳求两位大能,救救我师尊。”孜清对着白启、华灵猛地跪下。
“望可求得大能一救。”孜明、孜立等人也随之将跪。
“!你们这——”
“不用,我说过,可以帮你师尊。”同时华灵也起术将他们全部复为原态,“玄真道友,随我来吧。”
就当了结当日飞天玉对赵宿安魂魄的安养因果。
四方敞亮、空旷的内堂里,金光环耀笼罩着其中蒲团之上相对打坐的一老一少。
“起。”华灵两手掐诀化光,对着玄真印堂打去。浓郁浑厚的金光温和又锐利地渗注、席卷老者全身。
“……啪,嗒……”
“……嗯哼……”玄真那半边面具尽数碎为齑粉,那与当初鬼帝大体吻合的鬼纹正滋滋作响、扭曲鼓动,他整个人的一半躯体上阴爪、獠牙和血眸时隐时现。
“啊……嗬!”玄真眼鼻口均鲜血冒涌,源源不断注入的金辉祥瑞的功德之力每蔓延一寸筋骨,那撕裂抽离的痛楚有如灵魂拷炼般痛彻心扉、深入骨髓。
但他逐渐清明的浊目、血眸满是痛快。
他,他感受到了!
那困扰、折磨了他近两百年,并即将将他吞噬摧毁的阴煞鬼气正一点一点地从他体内被俘获、被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