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想象,他是怎么一个人,托着一条重伤的手臂,带着她和初晴躲开层层追捕逃窜至此。
虽然所有的力气和手段皆已用尽,但只是以一条手臂失去知觉为代价,保全一个人的遗身,换来两个人的新生,柏涓涤觉得太值了,在过往的二十余年中,他从未做过如此划算的买卖。
“买卖”是个贯穿他前半生最为恒久的话题,而这一次,他可以自豪地在心里大声宣布,不是作为柏家的少公子,而是作为柏涓涤,他自己,在命运的设下的赌局中放手一搏,赚得盆满钵满。
“赢得漂亮!赢得精彩!”
临近收场,虽然有些惨淡,他还是止不住为自己喝彩。
“如果父亲知道,他会怎么说呢?”
那个做生意做到骨子里,像个疯魔一样的男人,一定也会为这场豪赌予以赞叹。
他亦然如此,同柏喆一样。
……
只不过这一次,柳梧璇不再躲闪目光,她心疼地望着眼前落寞到有些精神失常的男人,不理解他此时不明所以的微笑,但她熟悉那个微笑,像孤独到极致的舞蹈。
“对!对不起!”
清澈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土洞里,无比空灵,柳梧璇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紧闭着双眼不敢正视他。
她想给一路上同她走来的所有人都好好说上一声“对不起”,但此时此刻,唯一能回应她的,也就只有眼前最后救她于命悬一线的他。
他代表不了他们所有人,但他不得不代表他们所有人,好好回应这个迟来的道歉。
“所以,还有呢?”
柏涓涤微微摆摆那只还能活动的手,收起杂乱的神情,向柳梧璇轻声说道。
意料之外的回答,她原以为他会好好责骂她一顿,再不济也会说些什么“道歉没有用”,“人死如灯灭”之类的话。
她张开眼睛,像长辈一样关怀慈爱,又略带失望后的期望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为她披上一层无形的寒衣,仿佛鼓励着她将那份万众期待的答案呼之欲出。
比起方才那孤独至极的微笑,这份期待的目光她更为熟悉,在过去无数个她反应迟钝,却无比接近正确答案的时候,柳长青总是向她展露这样的目光。
她不总是能回应期待,但无论答案如何,柳长青都会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没有关系,所作所为都按心之所想就好。
而如今柏涓涤却也流露出如此神情,不禁让她更为动容。
“我……”
她又开始躲闪起来,欲言又止,她生怕自己没有给出那个他,或者他们期待中的答案。
她知道,他不会替他们,替他自己再问第二遍了。
而自始至终,在她所能预见的范围内,她只犯了一个错误。
……
“还有……我会好好活下去的,连同所有人一起的份,好好活下去的!”
“呵!还说不是蠢货!”
……
还好,他笑了,他们都笑了。
还有她。
……
长天喜怒无常,又将雨水泼洒下来,狠狠砸落在地,少女仰天痛哭,少年默默嚼着烤兔肉,时空又将此幕定格,从久远的过去,送往无限的未来。
……
“你穿这身还挺好看的!”
“那当然,这可是本小姐亲自挑选,朵儿帮忙看的!”
柏涓涤望着她这一身鹅黄色短袄,在辗转奔波下染了些灰尘,看上去有些陈旧,但穿在柳梧璇身上却是依旧闪闪发亮。
“朵儿有一件和我一模一样的,水蓝色……”
她呆呆地望着地面,自顾自说了起来,柏涓涤也放下烤兔腿,认真地听她道来。
“我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把这件衣服做好送了过来。”
“就是那天吗?我背着她去你家的那天?”
“嗯,当时现场可乱了,什么都被一抢而空,大家只顾着逃命,我还以为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柳梧璇鼻头一酸,又想起当时柳朵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模样,更悲伤的是,在记忆中,她快看不清她的脸了。
“我们看了版式,朵儿选了蓝色的布料。”
“之后不知道哪天,好像就是在她出发前没几天,这两件衣服被完完整整送到柳府。”
她眼神飘忽,一会游离在火焰上,一会游离在洞口,说的有一搭没一搭,没头没尾,那段日子好像泛黄的纸张,上面只有歪歪扭扭模糊不清她曾亲手写下的字迹。
“瑾吗?我和父亲的衣服,大都是在他家定制的。”
“大概是叫这个名字吧……”
她不愿揭开那一页,哪怕已经泛黄不清,字迹模糊,但那仍旧是触目惊心,伤痕累累的一页。
柏涓涤似乎有些后悔提及这个话题,他原想说些什么中听的缓解一下悲伤沉闷的气氛,但奈何不知情,反倒坏了事。
“没关系的,我很想念她,谢谢你让我想起她,没有你提醒,我都快忘记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了。”
“嗯,雨快停了,我们准备上路吧。”
“你还是别说话了……”
一个不错的冷笑话!
柏涓涤马上把僵在脸上的笑换成得意的笑,他似乎对自己的临场补救很满意,丝毫没有察觉身后一脸厌弃的柳梧璇。
正如他所言,方才的雨似乎已是强弩之末,没挣扎多久就败倒在狂风与日光下,透过高大树冠密密麻麻的叶片缝隙,万里无云的碧蓝之天以压倒性的优势夺回了它的领土。
没费多少力气,二人合力将遮挡在洞口的棺椁移走,这一手残一脚残的组合着实幽默一把,竟配合地天衣无缝,默契程度让彼此大吃一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