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插曲被宋熠一语轻轻揭过,但梦歌的话却在林忱心底起了涟漪,他装作不经意抬眸看了眼穆箴言。
只见对方薄唇轻抿,漆黑的瞳孔中不见丝毫情绪起伏,只静静睨着,无端透出了几分清冷韵味,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再看其他人,已经恢复刚才畅谈之状,仿佛被此话影响到的,只有林忱一人。
林忱端起酒杯,兀自叹息一声,看来是自己心境修炼的不够到位。
这声叹息落到了穆箴言耳里,收回了透过雕花窗格看向窗外的目光,重新聚焦到林忱身上。
“这酒不比醉仙酿烈,但也不可多喝。”
林忱放下酒杯,轻声回道:“好。”
明明同在一隅,五个人的圆桌,却分成了两处风景。
宋熠原本还分了一丝心神在林忱身上,见他同穆道友如此亲近,且后者那一脸淡漠的模样,也不打扰他们叙旧,便一门心意招呼梦歌去了。
喝开了之后,发现梦歌跟他竟如此趣味相合,聊到修炼之处,炎日亦会时不时插上几句,更是忽略了气氛逐渐诡异的二人。
林忱哪有什么可跟师尊叙的旧,不过是宋熠自己心里的猜测。
两人相顾无言,林忱听着他们的谈话,似是觉得有趣,唇边一直噙着笑。
梦歌说到兴起,也不再客套,直接唤上了宋熠的大名,“宋熠你是不知道,我当日无意中跌入那山崖时,竟意外落到了某个秘境中,更关键的是,里面有两波人正抢夺一颗灵兽蛋!”
宋熠挑眉,“你不会正巧把人家的蛋给揣走了吧?”
“要是揣走了还好,我是直接把蛋给压碎了,蛋里的灵兽刚出壳就遁地跑了!那两拨人见寻不到灵兽,目标齐齐转向我,恨不得当场把我剥皮拆骨!”
宋熠哈哈大笑:“你这运道,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梦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笑道:“我这运道时好时坏,摆脱了几人追杀后,还误闯了禁地,差点死在里边。”
穆箴言神色淡漠的看了眼梦歌,唇边扬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别光顾着听。”
林忱看着递到嘴边的美食,张嘴吃下。
师尊这爱投喂人的毛病,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改不过来。
“没有光顾着听。”
林忱说的是实话,在听得同时,他还能跟大白聊天。
这话题的中心,便是这梦歌。
对方这运道跟他有些相似,但也仅仅是相似。对方屡次能死里逃生,看着更像是对他的磨砺。
林忱试想,在洞天小秘境时,若不是师尊给他留了后手,别说传承之物,怕是传承之地还没到就要倒在那些趁机闯入的异兽之手。
离开芙蓉阁时夜已深,冷月的清辉洒下,仿佛结了一层寒霜。
这点寒意对于几人来说不值一提,御剑而去的身影比来时还要快上几分。
城门前一黑色影子自暗处走出,神色平静地看着五人离去的光影,随后消散在这深沉的夜色中。
拜别梦歌,四人回到陀仙门安排的落脚处,宋熠拉着林忱走在后头。
穆箴言和炎日脚步都不曾停顿,抬脚走进了自己的禅房中。
宋熠传音道:“小师叔,席间你的视线就没少落在梦歌身上,可是觉得此人有古怪?”
林忱摇头,随口回道:“并没有,只是好奇你们为何如此合得来。”
他还真以为对方喝嗨了,没想到心思这么细腻,他总共就看了两眼,这都能被发现。
“这缘由我也说不准,可能是我们性格相似吧。”宋熠顿了一下,拿出一个储物袋丢到林忱身上,“这是酒钱,虽说着让小师叔请客,但我也不能真坑了你和穆道友。”
宋熠虽然心疼,但也不是拿不出来,本就是他组的局,哪有真让林忱付钱的道理。
“这是师...箴言结的账,他不差这点。”林忱当即改了口,揶揄道:“这些钱师兄还是留着给师姐做法衣吧。”
看到宋熠整天挂着笑的脸变成吃瘪的模样,林忱心情大好,转身回了禅房。
他总算明白,宋熠为何喜欢拿吴长风打趣了。
“聊好了?”
林忱刚推门而出,穆箴言那清冽的声音便传入耳里,将木门关上,才笑着回道:“嗯,师兄还是太见外了。”
穆箴言只要想,两人间的传音交谈形如虚设,但他并没有窥探他人的嗜好。
听林忱这话,前因后果瞬明,“并非见外,而是明理。”
主峰就出了这么一个做事圆滑让人挑不出错来的后辈,他的师尊和往上几辈的长辈,包括现在的玄云子,就没有一个爱管事的。
若不是见他修为太低,怕是早早就想撂担子。
林忱明悟,果然还是师尊看的透彻。
他走到窗边,坐在蒲团上,顺着他的目光朝往外看去。
陀仙门只有天山上绿意盎然,此处只能看到云雾中隐隐约约的轮廓,见过了对方的紫府世界,再好的景色,也难入林忱眼中。
林忱收回目光,装作不经意提起,“师尊不在意吗,今日梦歌的失言之语?”
穆箴言看着林忱,眼尾上扬,似笑非笑道:“他的失言之语不少,你指的是哪一句?”
林忱眼神瞥向房梁,无语片刻,这人分明知晓自己要问何事,竟装起了迷糊,莫不是真把他当兔子逗弄了?
林忱皮笑肉不笑道:“师尊觉得呢?”
穆箴言重新泡了一壶灵茶,手中茶杯升起的袅袅热气,须臾间便模糊了他的轮廓。
他指尖轻动,触感温润的茶杯瞬间出现在林忱面前的矮几上,热茶缓缓倒入杯中,与潺潺水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他的声音。
“遵循本心即可,无需在意他人之言。”
林忱若有所思,听懂了,好像又没懂。他这几十岁的灵魂在几百岁的人面前,就好像稚儿一般。
想不通就问,林忱如实道:“可我为何有些在意。”
穆箴言轻抿了一口热茶,淡淡道:“你将我视为何种人?”
林忱下意识道:“长辈。”
比树爷爷还要让人亲近的长辈,或也可说是家人,只是近来对方那些失了分寸的行为,才让他乱了心神。
“既如此,为何要在意旁人的过失之言?”
林忱看向对方那张宛如神只般的俊脸,他的神情一如最初。
许久才道:“是我着相了,才会乱了心境。”
穆箴言轻叹一声,到底还是个小朋友,想的过多了。
他抬眸,深邃的瞳孔中有无数暗芒涌起,与之对视的林忱以及他识海中的大白,瞬间陷入沉睡。
穆箴言眨眼间出现在林忱身后,接住了他直直往后倒的身形,将他放在木床上。
薄唇轻启,低沉的嗓音似是带着安抚之意。
“你未离开此界之前,我会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