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三十一年,伏虎山。
秋日的夜,月明星稀。
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时有刀剑将树枝藤蔓砍断的声响。
裴文君瑟缩在千年老树的树洞里不敢出声,借着月亮透过树叶映照的光,一张小脸惨白如鬼魅。
“嘶。”旁边紧贴着她一同猫在树洞里的男人将醒未醒间发出声响。
外面正在四下搜寻的山匪似是也听到了声音,大声喝道:“谁?出来!”
裴文君忙将手中的瓷瓶盖拔下,瓷瓶放在男人鼻下,让他嗅闻。
男人的头歪向一旁,又昏了过去。
她摸出腰间短剑,准备御敌。
听到那名山匪的喊声,其他山匪也小心翼翼的围拢过来,眼看着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突然,从一旁的树丛底下窜出来一只野山兔经过那山匪的脚下跑走了。
“原来是只野兔子!”那山匪叫骂出声。
一旁的似是头目的人显然也松懈了下来,骂他:“你再一惊一乍,老子先把你砍了。”
山匪走过去凑近那头目跟前讪笑两声:“老大,咱们都围了一日了。兄弟们干粮都用完了,饥肠辘辘的,不如先下山用些饭菜。那人中了毒,又受了重伤,想来也跑不远。”
那头目现下也是一肚子火气:“你懂什么?上头发了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截杀朝廷钦差那是灭九族的大罪,你要是不想全家死就尽快找到他,永除后患。”
二人说话间又向别处搜去,那头目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咒骂道:“明日再找不着,老子放火烧山。”
听得裴文君心惊胆颤,若是烧山,只怕要被困死在这山中。
她看向一旁昏死过去的男人,眉头蹙起,救下的竟然还是个钦差,决不能让他死。
下山是来不及了,明日一早上山去搬救兵。
睡梦中的李正泽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之上,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将士们冲锋陷阵的喊杀声,如落雨般的箭矢迎着他的面呼啸而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粗重喘息着平复现下的心情。
眼前的一幕让他有些怔愣。
狭小局促的树洞内,他的身边倚着一个娇小睡熟的人。
此次他暗中奉旨来江南查处丝绢贪墨案,一路上轻装简行,只带了几名皇帝指派的侍卫。
昨日他与手下骑马行至山脚,被一伙山匪模样的人截杀。
那群人出手利落又有章法,都是练家子,似是军中的招式。
他一时不慎,中了毒箭,手下侍卫护送着他往山上跑。
忙乱间,他一脚踏空,落下山去,正好遇见背着竹篓正沿着山边小路下山的青衣少年,醒来后便是在这处树洞里了。
他伸手探向肩头的伤口,箭簇已经被取出,那处被涂满了粘稠的草汁。
“别动。” 裴文君已然转醒,悠悠开口。
伸出手按在他的腕子上,李正泽眸色一暗,另一只手扣上了她的脖颈。
裴文君掀起眼皮瞥他一眼。
他会过意来,松开了手,语气里有几分心虚:“我以为…….”
不说还好,如此言明岂不更是显得他狼心狗肺。
裴文君并不理他,看他亦是常年习武之人,警觉之心异于常人也属正常。
细细的将脉像摸清,她才松开了腕子。
“那帮人还没走,明日若是找不到你。他们要烧山,届时只怕生灵涂炭。
天亮我要去山上道观找我师父求援,你在此等着,不要乱走,我会来此地接你。”
“多谢小兄弟救命之恩。”李正泽点头道谢。
裴文君微微摇头,她在外行走一向做男儿装扮,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不怪他看不出。
天边微微现出一丝光亮,她爬出树洞,又将洞口的藤蔓盖好,严丝合缝,在外面完全看不出里面别有洞天。
此处是她往常上山采药时用来歇脚的地方,没想到昨日里派上了大用场。
她先去别处找到昨日藏起来的竹篓,背着装作平日里采药的样子上了山。
李正泽昏睡间,又堕入梦魇,一时身边是堆如小山的尸身,一时眼前又是刺向他心口的长剑。
他从梦魇中惊醒,被树叶缝隙中透过来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已然临近正午,身体的温度不断攀升,显然是发起了高热。
他决意不在此处等了,那人本就不知来路,此时又久久未返,再等下去只怕凶多吉少。
掀开树洞旁的藤蔓,他弯腰走了出去,沿着密林深处的小路,一路跌跌撞撞向山下行去。
才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觉得身上没有了气力,自昨日他就没进过食,受伤后又流了那许多的血,也是因为身体底子好才能强撑到此刻。
“嗖。”的一道箭矢破风而来。
他身体微动,顺势向一边倒去,箭矢擦着他的耳朵尖飞过去,钉在地上,耳尖上沁出一滴红艳艳的血珠。
“让老子好找!”那土匪模样的人笑骂着用手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响亮的哨声。
李正泽暗道不好,这是在给他的同伙传讯。
那土匪见他起不来身,只当他是中毒之后仍在垂死挣扎,放松了警惕,大步走到他身前。
抽出长剑正想给他胸口插上一剑。
伏在地上蓄力的李正泽一手撑着身体跳起,一手拔起地上的箭奋力刺进那土匪的面部。
那土匪躲避不及,被箭刺中了眼眶,顿时吃痛用手去捂住汩汩往外冒着血的眼睛。
李正泽趁机抄起长剑,挥剑出去,人头落地。
他大口喘着粗气,用袖子蹭掉面上被溅的鲜血,才干涸的衣衫被挣开伤口往外流出的血再次洇湿。
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以剑杵地,捡起地上的弓箭隐匿到一旁树丛里的大树后。
三箭齐发,分别射在三名闻声而来的土匪身上,却也因此暴露了他的位置。
为首的土匪做了个手势,其他土匪围成一圈,拉开了手里的弓箭。
此时的李正泽已然是强弩之末,他面前视线越来越模糊,心有不甘。
他还有家仇未报,不能就这般死了,可是意识却由不得他清醒。
还想再拉弓射出去箭时,听得一声高喊:“师父,他在这!”
一道着青色长袍身影映进了他的眼中,正是那去而复返之人。
若是今日能得救,我定然将他奉为座上宾。
李正泽这般想着,终于是支撑不住,直愣愣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