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喧闹的街道,往最远的长青渡口奔去。
颜衿与赵郁珏面对面坐着,身旁是掐着手臂,惴惴不安的花楹。
许是来了盛京,当了皇商,赵郁珏骨子里的纨绔与风流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窄袖红衣,腰身以赤金黑玉带束起,其上坠着一枚玉佩。
细看,刻了一个珏字。
他身子微微前倾,手臂置于膝上,十指交握。
一双蕴藏着算计的黑眸紧盯着面前的粉衣女子,不停地翻滚着。
沉默良久的马车里,有人率先开了口。
“公子对渡口行程如此熟悉,想必是外乡人吧?”
温柔的嗓音响起,赵郁珏心旌摇曳。
想到粉衣女子不仅借故上他马车,现在又莫名其妙打探他消息。
他非常肯定。
她早就中了他的美男计,对他欲罢不能。
思及此,笑着回:“姑娘真是慧眼如炬,我的确不是盛京人士。”
“不知公子祖籍是哪?”颜衿歪头问,装得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以姑娘对我的了解……”他眸光微闪,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你觉得我像哪里人?”
花楹一听。
极为讽刺地剜了一眼,差点当场呕了出来。
对面的红衣男子正搔首弄姿,两指轻掐着一侧的龙须刘海。
眼神就这般直勾勾、赤裸裸,一动不动地盯着颜衿,像是要将她融入血肉里。
花楹心里哂道。
谁知道你是哪个犄角旮旯出来的自恋狂?
她这般厌恶的时候,颜衿却依旧面色如常。
她轻掀车帘,往后头瞟了一眼。
见暂时安全,才放下心来继续套近乎。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颜衿放下帘子,转头微微一笑,“像公子这般风姿绰约、玉树临风之人,定是来自诗情画意双绝的扬州无误。”
赵郁珏闻言,捋发丝的动作停了下来。
面色闪过一丝狐疑,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面前女子竟然能一眼看出他的来历,想必不是深居简出,见识短浅的闺阁女子。
他得谨慎一点,莫要出了差错。
正当他思索之际,又听到一阵叹息声响起。
赵郁珏抬眸看去。
对面之人正低垂着眉眼,一副遗憾难了的模样。
“说起来还真是可惜。我才刚到盛京,还没来得及见识它的繁华就要离开了。”
说着说着,颜衿翘起了头,声音里流露出明显的向往。
“不知公子在盛京待了多长时日,可与我说说盛京有哪些好玩的?”
赵郁珏敛神。
原来方才的问话只是醉翁之意,现在才是重点。
不就是想和他套近乎,想引起他的注意。
既然都想到了一块,又何必再舍近求远。
他唇角斜勾,下意识回:“也就五年的时间……”
他专挑诱人的话题,说得眉飞色舞,时不时打量着面前之人。
离得近了,便看得更加清晰。
马车里,女子穿了一身淡粉色广袖裙,袖口和领口绣了小朵小朵的梨花。
满头乌发斜编成辫,垂落胸前,几朵珠花点缀其间,显得格外娇俏。
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波光盈盈,载满了不知是对盛京的憧憬与向往,还是对他的欣赏与爱慕。
这样娇羞又欲拒还迎的女子,他越看就越来劲,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颜衿瞅准时机,开了新的话茬:“我听说五年前倭寇频繁在沿海地区滋事,特别是扬州去往盛京一带。”
她眉头微蹙:“公子可有遇到?”
说到兴头的赵郁珏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见面前人不停地绞着双手,一副担心得不行的模样,哪怕红扑扑也没停下。
想也没想,直接开口:“倭寇又不是街上卖菜的老伯,哪能这么容易遇到。”
“况且五年前扬州闹饥荒,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们又不是蠢蛋,不去劫杀抢掠屿头、漳州等富庶之地,千里迢迢去一个穷得揭不开锅的地方……”
说着说着,赵郁珏顿时咋舌。
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面色大变。
他慌里慌张地掀开车帘,透了透气。
又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借机转移话题:“刚刚说太多了,口有些干,姑娘别介意。”
话落,目光充满防备地直视着对面的粉衣女子。
只见她双眸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神色很淡,连一点异样的情绪都没有,平静得仿佛刚才的话只是无心的随口一提。
赵郁珏想了想,放下帘子。
旁敲侧击地打探虚实:“姑娘此番回去,还会再来盛京?”
颜衿没应声。
对方一连串奇奇怪怪的动静逃不过她的火眼金睛。
倭寇难遇,偏偏五年前的颜嵩遇到……
明明是同一条船的人,颜府众人永睡海底,赵氏姐弟却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面前之人越是绝口不提,越是疑团重重。
此事和他,想必也有关系。
思及此,语气无波:“不来了。”
赵郁珏一听,面色突变。
一开始以为她是被他的魅力吸引了,才会借机接近他。
方才又以为她接近他,是抱有目的。
现在才突然醒悟!
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真的只是借马车去渡口而已,并非对他有意,也并非存有心计。
可是放唾手可得的美人离开,是他会做的事?
答案很肯定。
不会。
安静了好一会的马车,再次响起了人声。
赵郁珏提醒:“要去长青渡口得出城,行程较远,至少需要一个多时辰。”
他十分自然地寻来了火折子,点燃了马车上的安神香。
又道:“姑娘大可在车上睡一觉,到了我叫你。”
一直听着二人聊天的花楹瞳孔窄了窄。
诧异地插了一嘴:“刚刚不是说坐马车只需要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怎么一下子就变一个多时辰了?公子该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方才的渡口是平民专用渡口,而长青渡口是我赵家的渡口。”
赵郁珏看着一旁烟云若丝的铜炉,面不改色地解释:“只要我一声令下,姑娘无论何时,都能离开。”
言外之意就是上了他的贼船,没有他的命令插翅难逃。
他这般恶劣地想着,颜衿注意到他的目光。
视线也跟着落在一旁的香炉,不由微微笑了笑。
“公子好意,怎能推却。”她状似不经意地理了理发上簪着的珠花,淡道,“香的味道我很喜欢,公子可否容我放近些?”
赵郁珏一听,心中激动。
搓了搓双手,连忙端起香炉递过去。
颜衿接过,伸手轻拂几下,袅绕的烟雾微微氤氲开来。
她放下,闭目养神。
身侧的花楹垂眸看向掌心里突然出现的药丸,又看了看颜衿的动静。
十分默契地装作打哈欠,不动声色地将药咽了下去,也开始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