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衿松了松手腕,蹲下身将短剑拔了出来,随意抹了几下后插回钗鞘里。
她虽然一直跟在后头,但时刻留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甚至比平日里更要谨慎百倍。
早在混进诏狱之前,颜衿就已经做了万全准备。
不仅伪造肖辞的令牌,冒充锦衣卫,更潜入了伙房。
偷偷摸摸在狱卒的伙食里下了双倍的蒙汗药。
她清楚地记得雷大武的装扮虽然和不久前忙活的伙头一样。
但观其步伐和身形,明显不是同一人。
所以,颜衿早就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留了心眼。
趁雷大武放松警惕,一心只想取她性命的时候,故意虚晃了一招。
明面上她的簪子是脱手了,但实则藏在暗处的左手伺机一动,接住了掉落的短剑。
随后身子往外一仰,再借着力道,弹指间便移至雷大武的左手边。
她以左手执剑,狠狠地朝他的腰腹扎了进去。
又觉得不泄愤,翻转两下后,像是带着穿透皮肉的狠意。
横向用力一划,硬生生割开了一大道血淋淋的口子。
雷大武被拦腰破腹了。
短短片刻,汩汩血液由鲜红变得黑紫。
抽搐了不过一瞬,颓然倒了下去。
这一幕,自然被谢霖看在眼底。
雷大武可是一等一的高手,下手无比残忍。
五年前,他和颜敬山联手也打不过他。
现在,他明显感觉到,雷大武出招的动作不仅变快了,而且也变得更狠了。
而颜衿却能在短短一瞬间,取了他的性命。
这怎么可能?
说实话,谢霖是一点也不敢相信。
盯着雷大武的尸首,眼睛擦了又擦。
唯恐对方会诈尸似的,连忙捡起掉落在地的大刀。
对着他的胸膛,一刀又一刀。
直到鲜血淌满脚边,升腾起微白的热雾,才如释重负般松开了持刀的手。
因着方才与雷大武的一番缠斗和过于担心颜衿的动作,身上的新伤不可避免又裂开了。
此刻疼得厉害。
谢霖望着面前的马蜂窝,重重地咳了几声:“死了,雷大武真的死了,老爷和少爷在九泉之下总算能安息了。”
颜衿听到声响,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几下。
再抬头,对上的便是谢霖红肿的双眼。
她张了张嘴,想要问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里是诏狱,不是难过的地方。
烛火朦胧,有风扬起颜衿的发丝。
她随手挽了几下,发簪一插,披散的秀发便被高高束在头顶。
戴上官帽,露出了原本修长的后脖颈,以及脸上沾到的,已经凝固的猩红。
颜衿深吸了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可声音里却带着些许藏不住的哽咽。
她边说边往雷大武的衣襟摸去:“谢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跑。”
谢霖回神,便见颜衿已经率先一步往台阶跑去,动作是一丝犹豫也没有。
正想迈步跟上去,脑子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试探性地挪了一丁点脚步,又挪了一点,终是忍不住喊了出来。
“刚才小姐撒七步散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一不小心也吸了一些。”
“不知小姐身上可有带解药?要是没有的话,我总不能拖累……”
走在前头的颜衿脚步一滞,转头却见谢霖面带愧疚。
她立即打断了他的话:“谢大哥不必担心,那不是七步散,只是普通面粉而已。”
那是她混进伙房时,顺手牵羊拿的。
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当时为了分散雷大武的注意力,除了搬出肖辞外,还随口胡诌了七步散这个毒物。
没想到他还真的上当了。
至于真正有毒的,是她的发簪。
谢霖愣了愣,脸色划过尴尬:“是面粉啊……”
下一刻,二人直奔诏狱大门。
沿途经过掌着灯的角落,入目一片狼藉,十来个狱卒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再往前走,便是出口。
狱外月色朦胧,狱中烛火惺忪。
守在大门口的狱卒听见里头传来的脚步声,转身看去,便见暗道里有人影走了出来。
临近一看,是受了肖指挥使命令前来提审嫌犯之人。
而他身旁跟着的是一个面生的狱卒,并非狱卒头子。
他存疑,试探问:“大人忙完了?他是……”
话语未落,有人猛地扣住了狱卒的脖颈,死死地用手帕捂住他的口鼻。
老旧的墙壁上映出了两道交缠的黑影。
一个从容不迫。
一个张牙舞爪。
狱卒挣扎不过片刻,便如一滩烂泥,瘫倒在地。
颜衿收回手帕,回头看向谢霖,“跑”字才刚脱口而出。
陡然一个激灵,瞳孔瑟缩。
“不对劲!”
安静的方寸之地猝不及防响起一阵疾言,谢霖本能地循声看去。
便见颜衿伸手拦住他的去路,警觉地往东看去。
本是温婉的眉眼之间,却载满了严冬的凛寒。
不过一瞬又立马屈身,跪地贴耳。
她低声冷道:“是锦衣卫,东南方向,西北方向,半里之内,他们正在朝这个方向围过来!”
“听动静,估摸着有四五十人。”
颜衿之所以肯定来者是锦衣卫,原是当日长街上董嘉柔一事,她听过他们的脚步声。
锦衣卫与众不同的装束,再加上腰间佩刀发出的金属碰撞声。
令他们的脚步声格外明显。
除了他们之外,她想不到发出这个声音的还会有谁。
只是,为何他们会突然往这边赶?
此话落地,谢霖惊恐地双目瞪大。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诏狱门前无人值守,一看便知发生了何种情况。
以锦衣卫的行事风格,势必会四面搜捕逃窜之人,到时候……
此刻,天色黑沉得宛如一头吞噬巨物的猛兽,就连丁点的星光也全数被堙灭。
诏狱前的几株垂柳被凉风吹得飒飒作响。
如此静寂的环境,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显得异常明显。
就在颜衿话语落下一会,四周骤然响起鸟兽四窜的惊吓声。
谢霖大惊,捂着胸口的手青筋毕现:“小姐别再管我了,趁他们还没能认出你,赶紧逃。”
颜衿不为所动:“当日谢大哥护我家人,今日,也让我护你一次。这一次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谢霖一听,面上显露出担忧:“不行!我可是你的谢大哥,怎么能让你替我冒险?”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颜衿直接无视了他的话语。
抬头往西南方向和东北方向望去,那里正是锦衣卫的空缺点。
西南面多是七拐八弯的巷子,东北面则是一眼望到头的大道,不适合逃窜。
唯一的突破口只有那里了。
若是一起逃,被追上的风险太大了。
颜衿低头瞅了眼身上穿着的“狗皮膏药”,眸光微动,伸手一指。
她压着声音:“你抄小路往西南面走大约八九里,那里有条巷子,名叫柳安巷。到了那里就会有人接应你。”
“那你呢?”谢霖紧张地问,“打算怎么做?”
“我留在这里拖住他们,但我不知道能拖多久。”颜衿掏出怀里藏着的舆图,神情严肃地递到谢霖手上。
“所以,你得给我拼命跑。”
她在来诏狱前就已经看过此处的舆图,同时也勘察过附近的巷子街道。
所以,才能有所预谋地“撞”上那两个散值的狱卒。
至于现在,如何引开贸贸然出现的锦衣卫,同时又让谢霖全身而退。
其实颜衿心底早已有了办法。
但她害怕谢霖没能把逃跑路线记住,便把舆图给他,以防万一。
耳边凌乱错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二人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谢霖便败下阵来。
在他眼里,颜衿虽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可性子却执拗得很。
说是执拗,其实更像是要强,而且非常重情。
一旦认定的事,就算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想到这,语气凝重地道了一句:“万事小心。”
颜衿平静地嗯了一声。
随后胡乱地搅了几下头发,又故意把衣裳扯松一些,俨然一副遭受重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