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因为这群人的突然造访变得狭窄,又因为这群人的突然离去变得宽敞。
不一会儿,小院彻底安静了下来,倒显得有些突兀。
肖辞转身,便见女子眉眼低垂,像在思考,又像在纠结什么东西。
目光落在她左右绞着的双手:“事情解决了,不该宽心才是?”
颜衿眉眼微动,抬头。
肖辞就站在她跟前,神色如常。
既没有因为她方才疾言厉色的举动而感到诧异,也没有好奇多问其它。
按理猜测,裴景言威胁的话应当是没听见。
她心下稍安,寻了个借口掩藏内心的真实想法:“没有……”
“我只是在想,大人如此不计前嫌地帮我除去麻烦,倒显得我太过于无情。”
“要不要……”颜衿沉默片刻,“留下用了晚膳再走?”
肖辞有些意外,定定看着她。
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又没说出来,只摇了下头:“不了,我还有事。”
说不上失落,就是有一点点微不可察的酸涩,颜衿轻轻“嗯”了一声。
默了会,转头看向徐小满:“徐大哥呢?”
“好啊!”徐小满想也没想就说,“我留下,吃完再走。”
肖辞嘴角一抽,走过去,敲了敲他脑袋,一连三问。
“都什么时候了?”
“还吃?”
“可以动身没?”
徐小满瘪嘴:“我可是立了大功的,留下吃顿便饭怎么了?”
“颜姑娘都没介意,你倒介意,你还是不是我哥了?”
肖辞一听,直接上前提着徐小满衣领,像拎鸡崽一样,拖着他走:“我的终身大事难道不急了?”
“呀呀呀———”徐小满挣扎,反手攥住他胳膊,“我要站不稳了……哥慢点……”
肖辞睨了眼,见衣裳被捏得皱巴巴的,很是嫌弃地拍开他的手,刚想教训几句。
又听到徐小满嘟囔着嘴说:“他们闹什么不好,非得拿哥的终身大事做诱饵……”
“这不明摆着逼你回国公府吗?”
只要一想到萧鼎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以及那朵虚伪的白莲花,他就害怕。
想当年,荣国公夫人去世不过几月,萧鼎连守节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转头将翟清兰抬为续弦,连带两个儿子,肖承文和肖承武也成了嫡子。
他哥明明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世子,却因为一山难容二虎,被迫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外人都说他能坐稳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全靠家世,靠着萧鼎的庇护。
离了肖家,他什么都不是。
但徐小满不苟同。
他哥能有今天,全是他一刀一剑,从尸山血海中拿命换回来的。
“要不是因为哥,我还真不想去。”徐小满气愤道,“他们都不是好人。”
“不去也得去。”肖辞松开拽着他衣领的手,拍了拍他肩头,“正好带你开开眼界,看清这一大窝子豺狼虎豹的嘴脸。”
“不……我不是很想见……”徐小满死命摇头。
二人交谈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让邻近之人听到。
花楹想起了什么,凑近提醒:“姑娘应该还不知道吧?肖指挥使要纳妾了。”
颜衿心头震动。
向来平静的脸有了一瞬的怔然,藏在衣袖的指头不动声色地抖了抖。
原来他走得这样急,是为了议亲。
对于这个年纪的他来说,本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可不知为何,听在她耳里,心头像被灌了一大口柠檬汁,慢慢将那团干了的棉花,又重新一点一点浸湿。
此刻又酸,又涩,还有点难以言喻的苦。
她盯着雾青色背影看了好一会,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花楹歪头,很是困惑地捏着下巴:“像肖指挥使这样高贵英俊,家世不凡之人,究竟什么样的女子能入他的眼?”
颜衿不语。
一缕乌发落在胸前,被风吹得轻盈。
默了片刻,她偏了偏头,罕见地扯起唇角,弹了一下花楹脑壳,语调听起来很是轻松。
“那肯定是门当户对,家世清白的千金大小姐。”
然而,却无人窥见她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姑娘说得也是,”花楹似懂非懂地回,“郎才女貌嘛。”
颜衿垂眉:“是啊,有哪个男子会不喜欢温柔又端庄的世家女。”
谢霖走近,看了她一眼:“阿衿有心事?”
“没有。”颜衿唇角弯了弯。
徐小满被拽到院门口才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回头招手:“颜姑娘,我哥赶着回去舌战群儒,要是去晚了,名节就不保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来可怕,以他哥的性子,接下来战况有多激烈,不敢想象。
徐小满想了想,补了一句:“我们先走了。”
颜衿微微点头。
二人刚踏出院门没几步,安静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女声。
“肖辞……”
走在前头的青年神情微凝,顿时停下脚步。
这一次,不是那一句生疏的“大人”,而是他的名字。
肖辞回头望去,便见她站在门口。
轻薄的裙角带起一阵翩跹,像蝴蝶落在枯瘦的枝干。
远处的日晖从身后照来,她的影子倒映在斑驳的青石路面,一点一点蔓延至他脚尖。
他与她离得有些远,又好像很近。
“还有事?”他下意识问。
颜衿一时咋舌。
明明心里想的是“大人”二字,嘴却比脑子还要快,喊完她有一瞬的出神。
默了会,才说:“谢谢。”
清风过耳畔,树影在头顶疏疏地响,肖辞弯唇一笑:“道谢就不必了。”
“欠我的那顿饭,记着就行。”
闻言,颜衿抬眼与他对视。
他眸光乍艳,五官生得极好。
不笑时,如凛冬冰封的湖面,无波遍生寒。
笑着时却像消融的春水,碎盈跃金,温润而不张扬。
她愣愣点了点头。
待二人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颜衿收回目光,将门掩上,转身往里走去。
乍眼一看,明明还是雾山眉,含水眸,浅粉色衣裙,看起来无比天真,单纯。
然而此刻,却因唇边尽数敛去的笑意,如同另外一人。
她说:“为免夜长梦多,裴景言不能留了。”
对于他的存在,如果心慈手软,只会让自己身陷囹圄。
更何况,裴景言本就不是清白之人。
早死晚死都得死。
“要怎么做?”谢霖连丁点犹豫都无。
颜衿将头上发钗解下,漫不经心地转了几下:“杀。”
回应他的,是冷冰冰的一字。
他回应的,也是冷冰冰的一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