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见面前人神情冷淡,迟迟不发一言。
颜衿有些急,生怕他不应承,紧了紧手心,咬牙道:“你不必顾忌我的存在。”
“进了府,你照样可以娶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也可以纳心仪的女子为妾。”
她越说,指尖嵌越深:“我保证绝不会干涉你的自由。”
“阿衿……”肖辞望向她的目光褪去了平日的疏冷,余下的,是罕见的柔和,“不是因为这个。”
颜衿愣了一下,抬眸迎向他视线,小声问:“那是因为什么?”
“国公府没你想的那么安全,背后之人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更何况你还是……”
他咋舌,缓了缓,继续道:“我担心的是他们要你……”
此刻,青年坐于灯下,昏黄照亮了他年轻而英挺的脸,女子倩影闪烁在那双幽黑的眼瞳里,如雪映春,冷暖交织。
肖辞突然沉默下来,似乎在想怎么形容那一幕,顿了片刻,才开口:“取悦我……”
“这就意味着国公府早已布下他们的眼线,一来你不喜欢我,二来我怕自己……”
男子没往下说,话锋一转:“我能骗过他们,可是你……”
“无论怎么演,肯定会被他们看穿,到时候你的处境会比现在还要危险,我不能让你孤身犯险。”
颜衿一听这话头,隐隐察觉不对劲,急道:“我不……”
没等她说完,男子语气冷硬地打断她的话:“这事你别管了,明日我派人护送你离开盛京,再也不要回来,余下的事,留给我解决。”
比冬日还冷的声音掷下,二人好似一瞬之间隔绝千里。
就连女子的思绪,也在这一瞬飘得有些远。
掠过岁月,掠过眼前人。
落在了那年大雨滂沱的扬州城。
从死门关里爬回来的人,危险与她何干。
复仇路上,她向来依靠的只有自己。
一直都是。
但现在突然得知,有人和她目标一致,但对方却在背后朝他放冷箭。
如果没有她,他们会用别的瘦马来威胁他,诱惑他,控制他,甚至采取别的肮脏手段。
有多残忍,她五年前就见识过了。
当时,她没有能力救任何一个人,但现在,她不想退缩。
他能保护她,她也能保护他,这才是最好的合作。
过了半晌,她问:“肖辞,你想对付天家人是吗?”
空气在一瞬间沉寂下来,似乎有细小的莹尘漂浮出来,闪闪烁烁,让她辨不清男子的神情。
船舱安静得令人心惊,男子没有回答。
颜衿举起竹筒,抿了一小口,意味深长地道:“你骗了我。”
“镯子的主人是谁,你早就知晓了不是?你觉得在她眼皮子底下,我能藏多久?”
女子掰着手指,极其清醒地笑了一声:“三日?五日?亦或者三年?五年?”
“倘若要我一辈子都不能做回自己,我当初就不会来盛京了。”
颜衿单手托腮,语调掩饰得很是轻松:“这世间从来不会有第二条路。”
“肖辞,我和你是一道的。”
女子声音轻飘飘的,似乎比夜里的风还要轻,满满地散在空中,却又猝不及防钻进他的耳朵里。
男子抬头看向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璀璨流光在一瞬之间凝聚起来:“你这么说,会让我以为……”
头顶突然拢上一层阴影,青年未尽的话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鼻尖充盈淡淡冷香。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唇瓣蓦然一暖,如被羽毛拂过,温热又绵软。
肖辞顿住,双眼睁大。
他的耳尖是热的,唇瓣是热的,掌心是热的,就连脸也是热得滚烫。
只见女子双手撑在桌上,倾身过去,轻轻亲了下他唇角。
落下一个很轻的,若有似无的吻。
在浓墨般的夜色下,如江风拂面般转瞬即逝。
唇上传来滚烫触觉,颜衿猛得一个激灵,愣愣松开手,将腰直起,盯着对方,一动不动。
搁置在桌上的渴水被衣袖带起的翩跹一挥,洒落一地。
“滴答滴答———”
恰好将胸腔里头那阵快要蹦到嗓子眼的跳动声掩盖了下来。
女子回过神,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像寻借口般,眸子转了又转:“我……我……”
她结结巴巴,连话也说不利索。
下一刻直接咬牙,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我们之间再也不清白了。”
肖辞:“………”
一时疏忽,竟被摆了一道。
“大人……”她坐下,半垂着眼帘。
神情掩藏在烛火底下,让人窥不出半分端倪,至于在想些什么无人可知。
安静了好一会,才缓缓往下说:“你既摸了我,又亲了我,我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往后再也不能议亲了,你可得对我负责。”
肖辞:“………”
到底是谁亲的谁?
画舫外风一直未停,吹得江面荡漾不息,连带着小舟也微微摇摆。
他看向女子的眼眸,被灯影晕开些朦胧,覆上一层纵容的无奈,就连声音也随之轻了两分。
肖辞道:“别闹……”
女子稍稍一愣,抬头对向他视线,轻轻“嗯”了一声:“我是认真的。”
“横竖你都是要纳妾的,顺带捎上我,岂不双赢?”
肖辞不语,眉头蹙着。
他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受,就好像有馅饼从天上掉下来,想捡又不敢捡。
是将她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全还是将她送离盛京安全?
这一刻,他踌躇不决。
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把选择权交给她:“荣国公喜新厌旧,爱自己胜过一切,为了权力和地位,他可以牺牲任何人。”
“还有那个女人并不简单,再加上她的两个儿子,府中定不会太平,甚至随时面临性命之忧。”
“这样的国公府,你还敢进去?”
颜衿凝神:“有你在,怕什么?”
此刻,她的神情很是冷淡,语调很是平稳,蒙蒙火光照在脸上,没有半分惧色。
直看得肖辞神情滞了又滞。
片刻后,他问:“一旦上了我的船,这辈子可就不能下去了,不后悔?”
“不后悔。”
回答他的是连一刻犹豫都没有,异常坚定的三个字:不后悔。
“好,我知道怎么做了。”
这一刻,肖辞纵使神情平静到一丝波澜都无,但手心却早就渗满了密汗。
他低头望着她,却在她那双剪水秋瞳里,看见自己的脸色早就红得像熟透的虾。
男子忽而一笑,神情认真又温柔:“金秋十月初八,大吉,宜嫁娶。”
“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管安心在家等我就行。”
话音落下的一瞬,颜衿怔住。
这一刻,她能清楚地听见除了水滴声之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咚了又咚,清晰无比又纷乱繁杂,完全让人分不清谁是谁的。
幼时的她常常幻想自己长大后会嫁给怎样的人。
是像她爹这样大公无私之人,还是像大哥这样学识渊博之人,亦或者像阿虎哥这样有趣好玩之人……
但唯独从未想过嫁给肖辞这样的。
他既不会说甜言蜜语,也不会哄女孩开心,还整日板着一张臭脸,动不动就提刀往人脖子抹,但她好像……
并没有不喜欢。
沉默良久的夜里,女子微微点头,小声回了一字:“好。”
子夜刚过,灯笼照亮脚下的一小块地方,有人从暗处走来。
守在国公府大门的元宝远远便看见那个熟悉身影,连忙迎上去,正想开口,瞥见对方脸红得厉害。
他不安地问了一句:“大人发烧了?”
肖辞下意识摸了摸唇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那一触即逝的温热。
默了片刻,丢下一句:“准备一下,明日再进宫一趟。”
随后匆匆忙忙往里走去。
乍一看,有点像落荒而逃的样子。
男子边走边将手抚上心口,长长叹了口气。
都过去半个多时辰了,你还在砰砰砰地跳个不停,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