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鹤同的脚步,倏然顿住,他侧身,看向裴之庭,唇角抿出弧度,眼里却毫无波澜。
“碎银?你说得真轻巧,没有那些碎银,她宋惜娇会正眼看我?”
“没有那些碎银,她宋惜娇会嫁给我?”
“你问问她,如果她嫁给我之前,就知道我不能人道,她还会嫁吗?”
“鹤同,这个假设并不成立,你与大嫂的性格,百分之百不会告诉她。”
“她是一个追求精神愉悦大于物质富足的人,你们不会告诉,她也不会问,她不问,你们不说,那她就会嫁。”
裴之庭说对了。
宋惜娇与裴鹤同恋爱的时候,从未问过他的家境,更未向他要过超过他消费能力之外的礼物。
她舍友炫耀,她男朋友买香奈儿的口红包包。
他问:“想要吗?我给你买。”
她说:“他们过他们的日子,我们过我们的日子。”
“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虚无的攀比与炫耀里。”
“香奈儿的口红包包很贵,但不是我需要的。”
“四十八的樱花自动铅笔,二百五十七的24色温莎牛顿固体水彩…………这些才是我需要的。”
“你给我的已经足够了,你的陪伴,你的照顾,难道不比口红包包更贵吗?”
他花五十块,买了自动铅笔,又花二十,买了两只普通铅笔。
把自动铅笔给她的时候,她脸上的喜悦与满足,是做不得假的。
所以,就算没有性,就算一辈子不发生关系。
她也会嫁给他,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结婚的时候,他给了彩礼,楚之涵怕宋惜娇狮子大开口,只给了八万八,宋桦不仅没嫌少,还添了一万二凑了十万当做她的嫁妆。
可,他们是如何对她的呢?
楚之涵更是把她当贼一样防。
家里明明有洗衣机,却非要让她手洗,美其名曰:培养她勤劳刻苦的精神。
家里明明有吸尘器,却非要让她拿着扫帚扫地,美其名曰:让她活动筋骨,锻炼身体。
他至今都记得,她手上裂的口子与冻得通红的脸蛋。
他更记得,他向她伸出手时,她说:“我的手太糙了,会扎到你,我戴上手套就不扎了。”
那年冬天,很冷。
她每周要洗三次衣服,衣服不能用洗衣机甩干,会被楚之涵发现,她只能趁中午阳光好,去楼下晒衣服,让衣服尽快干。
那天,她刚洗完衣服,端着一盆湿衣服下楼。
他跟着她下楼,抢过她手里的盆,“我来吧。”
他知道他妈的意思,消耗她的体力,她就能倒头就睡。
就没精力想其它。
也没闲情逸致去外面勾三搭四了。
她笑笑,眉眼弯弯,凑近他,小声说:“没关系,我年轻力壮,有的是办法。”
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然后端着盆,快速跑远。
她说:“衣服我洗,地我扫,卫生间的水我拖,你晚上多亲亲我就好。”
她对他是有情欲与渴望的。
那一晚后。
他与她的关系,更亲近了。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相濡以沫下去。
可楚之涵却不愿放过她。
楚之涵在小区里,到处散播,她不上班,好吃懒做,让儿子养她。
她出门,总会感觉到小区里的老太太,对她指指点点。
她从未跟他说过。
因为她不想让他为难。
她很快找到了工作,设计师助理,工资不高,事却不少,经常加班到半夜,她回家的时候,他已经睡了,他醒的时候,她已经去上班了。
两人渐渐变得错开。
他知道,是楚之涵故意为之。
他也想跟她坦白。
可,他说不出口。
他怕,他怕说了,他与她就再也没以后。
他以为,他不说,不说这一辈子,就能糊里糊涂地过下去。
宋惜娇却向他提出了离婚。
“裴鹤同,我们离婚吧。”
“娇娇,我们好好聊聊,行吗?”
“没什么好聊的,离婚吧,你们要孩子,我生不出来,抱歉啊!真的抱歉。”
她一向柔软,对谁都客客气气,可,就是这样的人,跟他提了离婚。
“娇娇,你什么时候对我死心的。”
“从你们一再胁迫我做试管婴儿为开始,到今日,你们一家用死威胁我,让我必须给你们家生一个男孩为止。”
“裴鹤同,这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比谁都清楚。”
“你明明都知道,却装聋作哑,你跟你爸妈没区别,都想让我死。”
“你们一家,都想让我死。”
“砰……”
“啊……”
重物落地的声音与林婉清的惨叫同时响起。
裴鹤同回神,侧身,便看到林婉清从楼梯上滚下来。
医生的话,让裴鹤同、楚之涵、裴之城都呆若木鸡。
裴鹤同在跟宋惜娇离婚后,就偷偷去做了手术,给他做手术的医生说,基本的夫妻生活是可以保证的,但里面很多东西都是人工制作的,频繁使用,还是会容易坏。
终身无法让女人通过自然受孕的方式怀孕,想做爸爸,只能用别的方式。
他让人给林婉清做了检查,身体没问题,他就用了别的方式。
没想到,一个月就中奖了。
更没想到,一天就流产了。
林婉清捂着肚子,嚎啕大哭,“我的孩子,你们还我的孩子。”
还没从悲伤走出来,裴鹤同心中又闪过疑问,这孩子真的是他的吗?
林婉清在学校里养过鱼。
他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楚之涵怒道:“她推你,你不会躲吗?你是不是故意的。”
裴鹤同被打蒙了,“妈,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故意害自己的孩子。”
“你怎么不可能,你为了那个贱人,连父母都不要了,你怎么不可能。”楚之涵口不择言,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蹦。
裴鹤同表情麻木地看向楚之涵,“对,我为了她,连父母都不要了,可她为什么不要我了。”
“因为我们家,没有好人啊!”
裴鹤同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对,我们家,没有好人。”
“我们家,真的没有好人啊。”
“妈,你当初为什么生我,你为什么不把我打掉,为什么,你不打掉我,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个地狱。”
裴鹤同蹲在墙角,把头埋在膝盖里,失声痛哭。
哭了一会儿,他又站起来,指着林婉清的肚子大笑。
“哈哈哈哈哈……”
“妈,你看,我们家真的没好人,有了孩子他也不愿意留下来,他也要走,他也要离开这个家,哈哈哈……”
“报应啊!”
“报应啊!”
“哈哈哈哈……”
裴鹤同疯了。
时好时疯。
有时候,他很正常,正常跟人谈生意,做项目。
有时候,他像个孩子,天真懵懂地把头搁在楚之涵膝盖上,要她哄他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