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姨和姨夫对我最好了,尤其是姨夫,做人从不计较得失,也不花言巧语。
前年他跟我借过一次钱,刚刚好那时候我才贷款买了市里的房子,手头没有钱,就没有能帮上他的忙,这次回来,我一定要表表心意。
姨夫瘦了很多。
他知道我们回老家了,但是正好揽了个当小工的活儿,所以没跟我姨一起回卧牛石村。
为了我们专门来看他,我姨去村头工地现场把他叫回来。
唉,姨夫依然高大挺拔,但是当年的大方脸变成了瘦条脸,眼角也耷拉了。
他把他们以前住的房子拆了,盖成有厕所有厨房的新房给儿子成了亲,他和我姨就依傍着那高大的新房又盖了一间小屋。
小屋逼仄,一盘炕占据了大半间屋,大热的天,还得在灶上烧火做饭,屋里炕上热得像要蒸熟了一样!
比小屋大不了多少的院子,里面还养了头牛,那地方雨多,院里一踩一脚泥,和着牛屎牛尿牛身上的气味,热哄哄的熏人。
可见姨姨夫的生活是有多不容易了!
他们的儿子,我的表弟,94年时候,我回来见过,那时候挺阳光憨厚的一个十四五岁少年,如今不知道什么原因,脑门子秃了大半,两个大眼珠子白多黑少向上翻翻着,大嘴叉子向后撇着,一脸凶相,就差在脑门子上写着白眼狼三个字了。
他隔墙听见这边的动静,跑过来看看什么情况,他老婆,跟个鹌鹑似的跟在后面,两只小眼睛警惕的滴溜乱转。
姨跟姨夫赶快拉他们跟我们相认,并且让他们上屋坐,说让一会儿一起喝点酒。
那表弟先没表态,回头看看媳妇的眼色,也倒没拒绝,两口子抱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面无表情的站在院子中间,可能也是觉得屋里太热院里太臭不太情愿?
姨夫抹了把脸穿上个汗衫,去买肉打酒,我怕他花钱,让小洪跟去付账,结果小洪提着猪头肉猪肝猪大肠还有啤酒饮料先回来了,说姨夫想起工地上有事儿没交代,去去就来。
姨夫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他提着不少吃的东西,他这是不能一顿饭都让小洪花钱,又专门儿跑别处买了些蛤蜊蛏子之类的海鲜表心意。
姨夫干活利索,不用人帮忙,拿出几个马扎让我们坐屋檐下聊天,他压着机井里的水又冲又洗,一把火点上灶,三下两下弄锅里扒拉出来,也是满满当当一桌子。
问他这些年怎么样,他一如十几年前一样不抱怨不哭穷,笑呵呵道:“挺好的,不用管我,我们种地的反正是什么时候都有饭吃有房子住,你们好好的就行!”
吃饭的时候,我姨给她儿子看着孩子,表弟两口子一毛不拔一下不动,和我们也没什么话说,心安理得坐在席上吃喝。
我看他们家两辈人处的不怎么样,至少表弟两口子是不知道尊老敬老。
也不敢多说什么,若是说到钱什么的,还怕到不了姨姨夫的手里呢。
吃饭中间,我三大爷家的堂哥提了两箱牛奶跑来了:“哎呦莎莎,你怎么说走就走啊,咱姊妹俩还有话没说完呢!
这牛奶,一件是我来看看咱姨咱姨夫的,一件,是给你们小熊路上喝的!
我有话本来想慢慢跟你说,可是你这急匆匆要走,我就紧追着赶快得跟你说一说,不说,一辈子遗憾!”
原来,堂哥在镇上开了个太阳能热水器经销店,生意一直不大好,为此,头脑灵活的他还又开了个澡堂子贴补配合这个太阳能热水器的经销。
即便如此,在当年的农村,也没有多少人光顾。
他听我妈说我卖房子手里有八万块钱,就想看看能不能在我身上找到突破口。
方案有二,一是我投钱入股帮他周转,解决他的燃眉之急,以后挣钱五五分;二是,他出人出技术,到我们包头来合伙和我开店,挣钱我拿大头。
这俩方案都不行,我们不可能大老远的顾上老家的生意,到时候他说赔光了我们找谁去!我们也不让他来包头做太阳能,我们这儿所有的房顶上都是太阳能,他连八万块钱都放在眼里的小作坊哪能竞争过已经被认可了的大商家。
堂哥以为我们只是对他还不够信任,继续用各种说辞证明自己人品过硬技术过硬,还拉姨夫给他做人证。
我忽然想到,姨夫现在岁数大了,哪能再干那泥瓦匠的活,而这个堂哥在韩国人开的高尔夫球场上还当着个电工不能时时照顾到自己的太阳能生意,堂嫂也在高尔夫球场当服务员一天不着家,其实他们挺需要一个厚道人给他看店的,不然人家一看你这店三天两头没人,谁敢在你这安太阳能,回头坏了找谁维修去?
而且,姨夫手巧又能干,人缘又好,姨夫这个村子又大,不是正好还能起到宣传的作用吗。
我很天真的把这想法说了出来,姨夫在桌子底下偷偷拽我衣角,堂哥挺为难,他说他现在雇不起人,除非我们把钱投给他。
哈哈,我这是热心的把我自己给套进去了!
幸好小洪拿得起来:“哥,你这么说不对,不能说亲戚礼道的莎莎给出个主意就得莎莎给你负责,你的生意就得你自己负责盈亏,我们的钱也有我们的用处!”
堂哥失望告辞,姨夫让他把牛奶带回去给三大娘喝,他假意推辞一下,很没风度的真就带走了。
这趟来山东,花了四千多,还委屈了小洪,本来想多给姨夫点钱,也不能了。
我只在他们的枕头底下塞了五百。
就这,姨夫发现了,还追到村口,跟我推搡半天,急得我上了车直接把钱扔出窗户外面。
小的时候,我爸不在家,我妈在老家一个人又要种地又要养猪,又要照顾爷爷奶奶,照顾不了那么多孩子,就把我送到姨家。
姨和姨夫那时候刚刚结婚还没有孩子,他们就把我当成了宝贝。
姨夫那个人热忱大方又善良,一点不像那时候的农村人。
家里有点钱,他就给我买糖吃,大虾酥糖,我想吃多少吃多少。
家里有个针线笸箩,姨夫一买就是一笸箩,我出门儿玩儿就抓一大把放兜里,小朋友们谁跟我好我就给谁吃,吃完了我再跑回家拿。
那年月,即使我爸在外面当工人,我们家的糖我妈也要藏起来,等出门做客的时候包上一个小纸包当上门礼物。
可是我姨夫就任由我随便吃。
有几次没糖了,他就和面,地瓜面,擀成大饼再切成菱形块,放油里炸了,又香又甜,就给我吃,他和姨都不吃!
那年月,我妈说了,一家子,一年才吃十斤油啊!
94年,我上技校攒了二百块钱回老家,我姨夫怕我在叔叔大爷家里不自在,又三番五次的把我接到他家。
姨夫家那时候还没有冰箱,他大清早两点钟就起来去古蚬赶集,买回来肉,学着城里人凉拌豆芽,用猪油炝葱花,结果猪油凝固,一点都不好吃。
他自己没种瓜,拿个袋子,去邻居家给我要了一袋子甜瓜,又去刨没长成的地瓜花生,煮给我吃。
那时候我已经20岁了,家里面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各有各的压力都脾气大,我的处境很不好,总是挨揍,精神面貌一点都不好,总是一股愁苦相。
姨夫看出来了,晚上他点着蒿子陪我坐在院子里,话不多,但是全是理解和体谅。
唉!
姨夫前两年要给儿子结婚盖房子,大老远的打电话想跟我借钱,我却没能帮上他忙。
这次回来,姨夫都老了。
是啊,想想距上次见面,已经又过了十三年,这辈子,真不知道和姨夫还有几次见面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