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姐搬回家以后,我就挺纠结的。
一出门儿,就犹豫,我是去看我妈呢还是看我姐呢?
虽然我妈有我二嫂看着,但是那是我妈呀,七十五了,这样子还能陪伴几年啊。
我姐,如果我不去,她就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脏兮兮臭烘烘汗哒哒头发一绺一绺的,就那么低着头弯着腰,坐在那里。
小云多数时候是不在家的。
他把餐桌搬到沙发前面,上面放上凉开水、便宜的饼干、些许水果,这样,我姐饿了就可以吃。
旁边还有一把木头椅子,我姐想上厕所,可以拄着那椅背儿挪着到厕所去。
我只能叹气,也不好责怪小云。
我姐瘫了好几年,他也不容易。
家里又脏又乱,我都收拾不迭——就跟在我妈家住的时候一样,到处都是垃圾,到处都沥沥拉拉跟尿了一样。
我妈住院这段时间,我去陪我姐的时间少了,再去,她哭着跟我说:“没意思……”
我那时提拉米苏已经不太做了,可是想法还是有的。
我说:“你别着急,现在天太冷,外面刮的沙土也大,等过一阵儿天气好点,我跟我那个农贸批发的微友说一声,让他给送些苞米,你穿暖和点在马路边卖。
也不用吆喝,就写个牌子十块钱几穗儿,钱让他们直接放钱盒子里就行。
坐在那里也能帮着小云赚点钱给婷婷零花,遇到以前的同事同学还能聊聊天儿!”
姐姐的眼睛里闪出了光,重重的对我点点头,像个无限相信大人的小孩子。
然后,她就开始主动要求我扶着她康复锻炼。
我扶着她,她那只好手扶着楼梯栏杆,上上下下爬楼梯,不一会儿我俩就都满头大汗。
我姐这真是着急了,她想到时候真能去卖玉米,而且,我们九月份就要去青山租房子,我不可能天天来照顾她,她也怕她往后就一直被困在这笼子里了。
我就是天天去照顾她,也是抽空,毕竟我还得上班,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她坐在那里,就是无尽的等待,等小云回家,等我去看她。
她百无聊赖,电视也不爱看,时常的,拄着椅子挪到婷婷的小屋,看窗户外面马路上的行人。
我去了,扶她走一走,爬爬楼梯,然后给她打扫家。
我是宁愿给她打扫家,也不愿意给她洗澡。
卫生间本来就小,里面还放个大洗衣机。
厨房水龙头漏水,小云也不找人修一修,一直滴滴答答拿个桶接着,接满了就直接倒卫生间洗衣机里。
两平米的卫生间,里面有个挪不了的大洗衣机,还有坐便洗手池,我弄着我姐洗澡,转不开身不说,还没洗澡呢就一身的汗,不关门怕我姐冷,关上门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有时候就打盆热水给她擦擦,换一下衣服。
我姐有病体虚,特别爱出汗出油,所以总是脏兮兮的。
那厨房饭厅里,乱七八糟,全是方便面袋子,可见小云自己也是凑合着吃。
我买点水果西红柿过去,有时候都烂在厨房了,我姐跟我摆手,那意思以后别买了,她不爱吃。
记得她爱吃红薯玉米之类的,拿过去,还好;买点五谷杂粮粉,她也爱喝,就多买了几次。
有几次我休息,二哥和韩晴可以放假出去逛街了,就提前和她说,可以带着去我妈家,她高兴的什么似的。
可是扶她下楼,得将近一个小时,真累人啊!
去了我妈家,母女俩对望打量,就差抱头痛哭了!
她还是在我妈家舒服,心情也好,娘儿俩并排坐沙发上拉着手看电视,中午就不走了,和我妈一起吃饭,完事儿一起睡觉。
她俩都怕对方受委屈。
我妈睡的床对面有张陪床的单人床,我刚扶我妈进来躺下,我妈就赶快指着那单人床跟我说:“你,别睡,让,你姐姐,睡!”
咳咳,我当然去躺沙发,难道还能跟个病人争?
我姐一进来,坐在床上看向对面我妈那儿,发现我妈的鞋后帮有点踩塌了,就指床箱,非逼着我翻箱倒柜把新鞋给我妈找出来。
我那时候就烦了,这现在人家我二哥两口子在这儿住,我翻箱倒柜的回头又是事儿!
小熊在景开住校三年,我们相处不多,现在高中,每天起早贪黑两头不见太阳,我们亲子的时间也是特别少。
其实养孩子,真正能拥有他的时间,也就是十八岁以前,等人家上大学了,就只能寒暑假回来亲热亲热了,等工作了结婚了,那更是翅膀硬了要飞走了。
为了这点珍贵的亲子时光,每天晚上十点多我都跟小洪一起去学校接小熊放学。
那天都快到学校了,我姐给我打电话:“你,来!我,我,摔倒了!”
啊,我心里一阵慌乱,可别出什么事儿!
小洪赶紧调转车头把我送到我姐楼下。
我爬上五楼,居然还没带我姐家钥匙。
我在外面喊:“姐姐!”
她在里面应:“啊!”
我听声音她就在门口,问:“你怎么样?”
“没,没事。”
我放心点,跟她说:“我没带钥匙,你能不能扶着椅子把门打开?”
里面一阵摸摸索索椅子腿跟地面磨蹭的声音,虽然等了好一会儿,居然真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我抓住机会一推,门打开了。
我姐气喘吁吁趴在门口。
唉,我那天要是没接上这个电话,她不知道得在地上趴多久!
我个子小??不动她,??了几次都又把她摔趴在地上。我四处打量,灵机一动把个凳子放倒,先让她趴在凳子上,然后拖两下拖到沙发跟前,让她那只手摁着凳子我这边往高抬,弄着她先趴到了沙发上,然后再把腿??上去,等整个人都上去了再把腿放下来,人就能扶着坐起来了。
我俩都大汗淋漓,我姐的秋衣秋裤都溻湿了。
我姐可咋办呀?我心里一阵哽咽,差点掉下泪来。
我姐摇摇手,表情还是那么平静:“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我觉得我姐现在的心态有点变了,她经常打发我走,不那么盼着等着我去陪她了。
难道是等待太多失望太多了吗?
我觉得我姐不应该活着了。
活成这样有什么意思?
我本来想给她弄个摊子卖玉米,可是想想不现实。
我弄她下来一趟就得将近一小时,上去呢,时间更长。
一天最少下来上去四趟,天长日久谁愿意天天架着她上上下下?
何况她在外面卖玉米,中间上厕所拉屎撒尿咋办?
说真的,我姐她可真是个麻烦事儿。
不是说久病床前怎么样,她这样风中的残躯,也拖累了别人鲜活的生命啊!
也许四年前就不应该救活她。
我发现了,但凡非要人为扭转的事儿,最后都不是好事儿。
看看我姐,她当时脱离危险去了普通病房我是有多高兴多幸福——现在,事实证明,她活下来,对谁都不是好事儿!
有几次晚上我看见小云在楼下徘徊,他不想回家。
我何尝不是不想去陪我姐!
我不敢想象我姐每天枯坐在那里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想到死。
我病过我知道,感觉自己在等死非常可怕,前路是什么?人世一趟满满当当,死了就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吗?没有了是什么意思?那临界的感觉……
我又想起我爸当年,忽然就脑出血去世了。
那时候我难过了好几年,觉得没孝敬过没伺候过他老人家——现在想想,我爸那是有福之人啊!
我姐这个人,从小人家都说她胖胖的,是个有福的长相,可是看看她,倒是一堆人围着伺候她,可这也算是有福吗?
她倒是安之若素的,一点没看出来过意不去啊内疚啊什么的。
我自从有了这个念头,真的,就天天心里暗暗希望我姐快死。
有时候扶她走路,她那只残脚不听使唤地抖动的时候,我就心里一阵烦躁,抖什么抖,快死了算了!
下了班,我也想躺床上休息一会儿睡个懒觉或者玩会手机聊会儿天,可是心里老有犯罪感。
一去她家,又脏又乱又臭,收拾不迭!
我这时候就很委屈,哏,她没病的时候可对我不咋地!
可是不去看她,我心里又真是过意不去!
跟小洪说,小洪开导我:“她是人,你也是人,休息一下是你的权利。
再说作为妹妹,你们都各自成家了,本来就各有各的生活。
想休息你就好好休息,想看看她你就去看看她,不要胡思乱想折磨自己。”
他说的话没用,我还是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