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一个傍晚,刚刚吃过晚饭。
我和小洪小熊溜达着正往我姐家走,忽然看见救护车呼啸而至。
我心里咯噔一下,撒腿就往我姐家单元门口跑,果然是我姐!
担架把我姐从楼上抬下来,我姐的一侧胳膊腿还在僵直的颤抖着。
小洪赶紧问是哪个医院的救护车,然后就跑回家开车,拉上我和小熊跟过去。
我心里一番慌乱,之后,就暗暗想,我姐这下该死了吧!
我怀疑我姐夫还有婷婷也是这么想的。
做完脑ct,医生说有个地方出血,不过不严重,但是他们医院没有好办法只能保守治疗,问家属有没有转院意向,如果有,他们配合。
小云问我:“莎莎你说呢?”
这个问题太残忍,而且还背锅,我不知如何回答。
小洪说:“你问她,她心慌意乱的哪能知道,你们一家子,还得你和婷婷说了算。”
沉吟半晌,姐夫又出去抽了支烟,回来决定,不转院,就在这儿保守治疗吧!
当下,我们几个商量陪床事宜。
我和姐夫还有二哥,仨人都是倒班,可以三人轮换着来。
其实那时正是暑假,我想婷婷也应该来给她妈陪床,但是姐夫没说,婷婷自己也不说,我就没吭声。人家自己不教孩子,哪能轮到我这个姨说长道短。
那当天晚上谁给我姐陪床呢?
毕竟刚刚出血,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再出血,也不知道半夜里会不会有危险。
我说要不咱们都在这儿吧,那意思是说我和姐夫婷婷,万一病情恶化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仨应该都在。
姐夫还没张嘴,婷婷马上拉着她爸胳膊道:“那就让我小姨在这儿吧,咱俩先回去!”
小云说:“看这个样子应该问题不大,你们都回去,今晚我在这儿。”
婷婷赶紧偷拽她爹衣襟,看见我看见她的小动作了,就索性说出来:“我小姨担心我妈就让我小姨在这儿呗。”
咳咳,这是她亲妈呀,这种时候还计较小心眼儿?
姐夫说:“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你们回去,没必要都在这儿浪费精力,你和二哥都赶下夜班过来,咱们仨现在这个班正好能倒过来。”
我们听从姐夫的安排,就先回家了。
唉,我心里想,我姐快点死了吧。
看那胳膊腿抖的,那么诡异那么邪恶,这次好了也只有更不能自理了,活着有啥意思。
自己的老公女儿,包括我这个妹妹都烦了,赖在这世上,脏兮兮臭烘烘没人愿意伺候,有啥意思。
偏偏我姐还不到死的时候。
我,我姐夫,我二哥仨人轮替着给她陪床。
她醒过来了,可是非常迟钝。
医生说她严重营养不良,需要多补充蛋白质铁质维生素。
姐夫把料理机拿到医院,我从医院旁边市场买了牛肉鸡蛋猪肝菠菜打成泥微波炉加热了喂给她。
勺子递到嘴边她不知道张嘴,得提醒。张嘴了,喂进去不知道咽,就含着,还得提醒。
半碗糊糊得吃半个小时。
剩下的时间,就是躺在床上发呆。
那年夏天真热啊!
是个阳面的房间,病房里还没有空调。
她光着身子,我给她盖一个被单,她还是一身一身的汗,一会儿床单被单就湿了一大片。
我端来一盆一盆的温水,给她擦洗,她还是呆呆的看着不知道哪儿。
我拿个针管,不停的给她喝水,可是她的嘴唇一会儿就干出一圈白膜,然后我就用纱布蘸着水给她擦拭。
她的眼睛一动不动,恍然物外。
我以为她就是这样呢。
结果有天小云大哥来看她了,她居然回过神来含着笑嗫嚅着想表示感谢——这又成了我讨厌她的罪证。
死到临头了还是不忘趋炎附势!
而且,我每次接姐夫的班,我姐都臭烘烘脏兮兮嘴唇上厚厚一圈白嘎巴儿,可是她看着姐夫就是笑逐颜开!
白天晚上,这一个月,我下了夜班就去尽心尽力伺候她,怕她吃不好怕她热中暑怕她一个姿势不舒服,她一个笑脸没给过我。
一见小云进门,就高兴得要雀跃起来!
我可真是纳闷儿了,难道天注定她就要对这个冷冰冰的小云一往情深?
她信佛,我觉得是迷信,可是看她对小云这情形,还有我自己不受控制对我家人百折不挠的付出这情形,难道世间真有冤亲债主一说?
姐姐住了一个月医院,出院了。
那天也是晚上。
我们一家三口吃完饭出门溜达,溜达到我姐家楼下,又看见救护车了。
忍不住多看两眼。
看见姐夫先下来,然后是婷婷,然后是司机,他把我姐拉出来。
我走上前,发现我姐还吊着尿袋。
我问:“医生不是说还得住一段时间吗?”
小云正把我姐扶着坐起来,蹲了身子要背上楼,他说:“再住院也是输那点液,在家也一样,省得一群人来回跑!”
我不能说什么。
帮着把我姐弄上楼,又安顿下来,我姐那样子好像跟住院以前差不多,就是又虚弱了点。
我心里挺难受的,为我姐的可怜,为姐夫婷婷的做法,为我自己的冷漠。
我从来没想过我可以这样,感觉这是做了一件不负责任的事儿,而且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姐!
很悲哀,悲哀的感觉又不太锐利,不足以让我哭泣流泪,然而我的天空阴云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