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安吃饱饭,站在家门口禾场上。
她看见禾场东南角高高的长方形稻子垛上,小叔叔正一捆捆将稻子从上面扔下来,下面的妈妈单腿跪在稻子捆上解开稻草绳,不断弯腰用胳膊抱住稻子,把它们平铺在禾场上。
稻子均是稻穗头朝里,根部朝外,呈椭圆形摆放,由里往外,不断扩大,直到铺满禾场。
小亲亲赶着牛拉着石碾,在20公分左右厚的稻子上不断转圈碾压,旁边还有大婶婶帮忙用连盖不断敲打稻子。
连盖是一种用竹子制作的外表呈梯形状长70公分左右的竹排,短底边处装有一圆木轴承,轴承另外一端装在长长的鸡蛋粗细的圆木柄上。
当婶婶手握木柄躬身向下击打时,连着轴承的梯形竹排会在空中转动一周后击打稻子,发出啪啪的声音,已被石碾碾压过的稻子再经过连盖的不断敲打,稻谷基本全从稻子上脱离,一粒粒外形饱满的长椭圆形稻谷密密麻麻厚厚地躺在了七安家的禾场上。
移开上面的稻草,金黄黄的稻谷不断被扫把扫拢在一起,形成金字塔似的谷堆。
谷堆旁的爸爸戴着麦秸草帽,双手握着大方木铲,用力一铲铲挑起稻谷洒向空中,谷粒中的土灰顿时形成尘雾被风刮走,谷粒洋洋洒洒在他面落下,形成一面扇行的谷垅。
浓浓的尘雾中,七安见爸爸不断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额头上滚落的汗珠,以防汗水迷了眼睛……
这就是七安家的秋收,是家人们忙活一个春天和一个夏天后的劳动果实。
春天家人们弓腰赤脚站在水里,用手将一颗颗秧苗插进秧田里,七安插过,那时爸爸特意给她和姐姐留出一小块地,让她俩猫着腰学大人的样子插秧,边插边往后挪腿。
爸爸叫七安尽量不要朝身后看,只看自己前面的秧苗,不一会儿的功夫,快手快脚的妈妈在七安眼角的余光里已经看不到了,只剩下一行行排列整齐的绿色的小秧苗树立着,一阵微风吹过,小秧苗开始随风摆动,不断向七安招手,像是在对她说:“七安快点加油呀! ”
她低头从双腿缝里往后看了一下,腿后面白茫茫的水面,似乎一眼望不到头,左后侧的妈妈离七安已经很远了。
这时妈妈左手拿着一把秧苗,右手刷刷地将秧苗飞快地插入水中,从右往左,边插边侧移动腿脚,等插到田埂内侧附近,然后腿脚往后退一步再从左往右插,反复不停地左右腾挪后,一大片行列整齐的秧苗排在了妈妈前面,七安不禁感叹:“妈妈的手真快呀!”
是的,妈妈的干活速度,叔叔和亲亲们一直是夸赞有加的,七安只能望尘莫及,慢慢地插着自己手中的秧苗,心中纳闷妈妈是怎么做到那么娴熟的呢……
最后还是妈妈帮她完成了爸爸分配的任务,将她身后空着的水田插满了秧苗——妈妈从水田的另一侧开始插秧,屁股方向朝着七安的屁股,一会儿妈妈和七安就背靠背胜利会师了。
夏天,秧苗们在高热的阳光下迅速长高,分支、打岔、结胎,吐穗,一棵不到一尺来高的小秧苗变成了八九株至少70公分以上的稻苗,让原本稀疏的地里行间,被茁壮生长的秧苗挤的密密麻麻的,再也看不见水田底部的稀泥状土壤。
当暴雨到来的时候,大水淹没了稻田,只剩下绿绿的稻苗尖,等大水退后,水稻又重新露了出来,安然无恙地站在水田里,反观稻苗的根部,里面隐藏了很多鲫鱼,它们是跟着大水游过来的。
大热的天里,爸爸顶着大太阳站在水田里用脚清除水田里的水草,经常踩着踩着就碰到滑溜溜的东西。
他俯身一看,是鲫鱼,由于当时稻田里的水面很浅,基本接近淤泥层,鱼在淤泥里,不能快速游动,只能等着被擒。
爸爸一弯腰迅速将鱼抓起,然后从田埂旁边折一根荆条将鱼穿在上面挂着,等他除完水草,荆条上也挂满了鱼,到了晚上将鱼交给七安妈妈,餐桌上又多了一道美味——香煎稻花鲫鱼,七安和姐姐吃的那个美,野生鲫鱼的鲜香是猪肉都不能比拟的,她长大了喜欢吃鱼胜过吃肉。
夏天的水稻田里还有另外一种美食,就是鳝鱼。
等天黑了的时候,七安爸爸带上手电筒,腰上挂满长圆锥形的篾篓,它们由里外两个大小不同的圆锥形篾篓套在一起组成,底部朝里延伸的小内圆锥形篾篓嘴尖处留有一个小洞,鳝鱼恰巧可以通过,在大小圆锥篾篓之间的缝隙处放有粗粗的绿蚯蚓,那是鳝鱼的美食。
爸爸将篾篓分散放在稻田的边边角角——鳝鱼经常出没的地方,田里的软泥上留有弯弯曲曲的细纹,那是鳝鱼平日活动留下的印迹。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再将篾篓全部收回,带回家,放在家门口的禾场上。
等吃完早饭,他坐在小板凳上拿开里面的小圆锥篾篓,将大圆锥篓往地上一磕,五六条,不,应该说是七八条,还不准确,多的篾篓里面竟然有十几条,比大拇指头还粗的鳝鱼滚落在地面,弯弯曲曲地四处游动。
鳝鱼黑黄色的脊背,浅黄白色的肚皮,尖尖的头上,又小又细的眼睛,表面滑溜溜的,看着有点像蛇。
七安壮起胆用手抓起一根鳝鱼,根本握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指缝间溜走,留下满手的粘液。
可是爸爸总有办法,他找来一块木板,在板上钉一个铁长钉,等钉子穿过木板2公分,再翻过木板放在地上。
他抓起一条鳝鱼,使劲往地上一摔,鳝鱼瞬间失去了知觉,再将鳝鱼头部刺穿在钉子上,清醒过来的鳝鱼不断扭动着身子,再用锋利的小刀划开鳝鱼的肚子,去除它的内脏,将鳝鱼丢在水盆中,鲜红的血迹在水面上散开……
妈妈一会儿过来拿剪刀把鳝鱼剪成一段段的,在一旁看着的的七安心里有些替鳝鱼感到难受。
可中午等妈妈的老黄瓜酸菜炖鳝鱼火锅端上饭桌后,鳝鱼鲜美的味道,令七安食欲大增,一段滑溜溜的鳝鱼片,顺着她的口腔溜进食道,滚烫鲜香。
在鳝鱼火锅前,她已经顾不上形象了,顾不上滚烫了,她简单咀嚼了几下,一口吞掉,紧接着又夹了第二筷子……然后是第三筷子……
她停不下来,根本停不下来……最后再用鱼汤拌白米饭,鱼汤里饱含着老黄瓜和酸菜的味道,米饭好吃的不要不要的的,七安的肚皮鼓起来了……
多美好的稻田,多好吃的鲫鱼,还有鳝鱼,它们已在悄悄和七安在告别,用它们的身体自带的美味和七安在悄悄告别,让她以后的一辈子都惦念着它们。
第二年的七安家搬离了青砖大瓦房,离开了他们如此热爱的土地,要开始新的生活,这是后话……
话题再转回来,到了秋天,吐了穗的稻子慢慢长出谷粒,谷粒由瘪变鼓,沉甸甸地稻穗低下了头。
白露时节,谷粒变黄,惹得稻田一片金黄,金色的稻田遍布在一层又一层的梯田里,染黄了桥沟的秋天。
家人们亲手拿镰刀将稻子一把把割下、用稻草绳一捆捆扎拢、扁担一担担挑回、再用石碾一遍遍碾压、连盖一遍遍敲打,木铲一遍遍扬灰,经过如此一番辛苦劳作后,金黄色的稻谷终于堆在了禾场上,就在七安眼前。
堆成金字塔一般的谷堆给七安一种踏实厚重且饱含家人心血的触目即视感,让她觉得当时家里的日子还很富裕,来年的白米饭不用发愁,也让她长大以后不敢轻易浪费米饭,深刻体会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真实写照,每一粒米饭无不饱含着农人们辛勤的汗水。
可她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在悄悄转动,七安家已在她上学的小镇上盖了两层小楼,爸爸妈妈没有告诉七安。
年前春节时,爸爸带着七安去县城表伯表叔家走亲戚,吃饭的时候,偶然听见爸爸在打听县城的房价,她当时以为爸爸想在县城建房呢。
那时候七安父母能干,虽然已经攒下一笔钱,但还是不够在县城建房子用,就在离桥沟不远的小镇上建了楼房,好像是等家里秋收完就要搬到镇上去。
以上的事情,七安当时都不知情,她还沉浸在丰收的满足感中,理所应当地认为她会在桥沟呆一辈子,守着家里的牛,守着屋旁边的梧桐树,禾场前的大槐花树,门口的小池塘——池塘里有她放牛时在小水坑捡回来的鲫鱼,屋后的李子树——李子树快要结很多果子了,还有家里的大橘猫………
青砖大瓦房的生活刚刚才变得美好,家里蔬菜丰富,米饭管够,鸡蛋充应,只是干农活辛苦点,但试问哪份工作不辛苦呢?
要想过上好日子,哪天不得起早贪黑呢?
桥沟资源相对丰富,有丘陵有河,住在桥沟的人家,只要不懒惰,家里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尽管出外工辛苦点,毕竟是集体劳动,大家都一样嘛,所以七安是极喜欢生她养她的桥沟,习惯那里的一草一木……
未完待续………躺在沙发上更新的,要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