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以后,秦融回了家,大人说下午给他准假,回家休息一下。
秦娘子的摊子还在开着,不少领了钱的人在街上逛了起来,想着买些什么东西带回去,自然也有人想要喝一碗豆花。
“娘子,我回来了。”
秦融这段时间往返县衙与家里,还在县衙里吃肉喝汤的,看起来没有那么病恹恹了。
秦娘子忙擦了擦手,笑着给他理了下卷起来的袍角:“这几日的豆花都做得多了一些,等卖完了我再回家。”
“我与你一起。”秦融站在她身旁,秦娘子的脸上满是止不住的笑意。
她觉得自家的夫君越来越好了,以前他总是说等考上秀才,日子就好了。
可眼看着家里的日子难以为继,她舍下脸面去卖豆浆豆花,被王少爷骚扰时,想的却是若是自己丑点就好了。
她不敢让夫君知道这些,那日县令大人当街将王少爷抓走以后,夫君还是从邻里的嘴里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夫君只是叹了口气,第二日竟然主动陪她出摊。
君子远庖厨,陪娘子出摊更是斯文扫地的事情,她虽内心不安到了极致,是不是夫君也认为她不该出摊,这样就不会被王少爷瞧见……
这些话都未能问出口,她的心就像吞了一颗苦涩的黄莲,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审判。
所幸县令大人惜才,竟然主动提出让夫君去县衙里帮忙,虽说只是做些文书工作且不属朝廷管制,但这已是极为体面的了。
夫君开始每日往来于县衙间,县里的救灾粮也下来了,日子开始慢慢好了起来。
前段时间听闻流民来了,还几乎都是妇孺,她不敢去瞧,县令大人匆忙出城去处理。
若是永新县也活不下去,她会不会也会成为流民,被丈夫所弃?
她不敢细想。
可县令大人竟然没有将流民赶走,竟然就地安置在了杨村,此后修建水坝、让她们去种树、开荒种地……只为让她们凭借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她打心底为县令大人感到自豪,虽然她不知道这种骄傲与自豪从何而来。
县里每日都有新鲜事轮番上演,王少爷再也没有来过,她过了一段安生的日子,偶尔在街上看到县令大人,总想着能再给她打一碗甜豆花。
可惜县令大人行色匆匆,却再也没有在此停留过。
这十来日整个县的人都在忙着打零工,秦融也跟着忙了一阵子,直到最近,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来县衙不过两个月,他才意识到这些年自己死读书,钻进书里面去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是多么可笑!
明知道家里过得越发拮据,甚至到了要靠娘子出门卖吃食方能勉强度日的地步,自己却死要面子,从来没有正视过娘子的价值。
他总认为终有一日自己定会金榜题名,成为娘子的骄傲与依靠,可现实却是连娘子被骚扰了碍于对方的面子也只能忍气吞声的窝囊废。
他用书里的教条将自己不断修剪,成为一个完美的‘端方君子’。
若没有县令大人相邀,可能他会一直陷在梦里,害人害己。
他看向身旁给客人盛豆花的秦娘子,又看着街上来往带着笑容的人。
永新县会越来越好的。
秦娘子手脚麻利地卖完豆浆,把摊子的招牌拿下。
“还没卖完呢。”
听到秦融的提醒,秦娘子笑了笑:“这最后一份,我请夫君尝一尝吧。”
豆花放了饴糖,秦融愣了下神才接过来,拿起勺子吃了一大口。
这是他第一次吃秦娘子的豆花,街坊四邻都夸赞他娶了个好娘子,以往他都嗤之以鼻,嫌弃她不够温柔,不够貌美......
可看着他吃豆花的秦娘子依旧让他心动。
豆花很甜、很热,那一瞬间他似乎懂了许多,看向秦娘子的眼里盛满热泪。
“慢些吃,烫着呢。”
是啊,慢些吃,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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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里除了当值的人和陆真,其他都喝多了。
“大人!我八月成亲,到时候能不能请你去当主婚人!”
郑前都二十有三了,家里有寡母幼弟,从二十岁说亲到现在,终于结成正果。
“恭喜。”陆真朝他举了举杯盏:“到时候一定去。”
郑前激动得一饮而尽,一旁的周主薄朝他举起酒杯:“祝贺。”
“谢谢周主薄,酒就不喝了吧,你脸都红了......”
然而周主薄已经一饮而尽,脸红得要滴血,陆真扶额:“来个人将他扶回房休息休息。”
郑前利索地放下酒杯,将人扶着往后院走去,他也没想到周主薄酒量这么差,以前哪有钱一起喝酒,大家都活得紧巴巴的。
“大人,来!干杯!”
这人还要喝,郑前拖着他回房,周主薄却忽然手舞足蹈起来:“大人,咱们县衙有钱啦!你想修路便修路,想建工坊便建工坊!咱有钱了!”
郑前差点扶不住他,只好将人往自己身前拉:“小心点!”
“大人......你真好看。”周主薄眼神迷离,笑容魅人,那带着热意的唇擦过他的耳廓,郑前脑袋嗡了一声,低声骂道:“周曦你这个王八蛋!”
王八蛋周曦酒意上涌,直接扶着柱子就开始吐,郑前方才的几分尴尬已经变成了杀意。
那可是大人最宝贝的几株葡萄了!
周曦!
不管是周主薄心仪大人还是他被醉鬼轻薄这些事都实在难以启齿,郑前带着一股气在院子里清理了半晌才回去,酒席上就只剩下喝水的陆真还在吃冷菜。
“都喝趴下了?”
郑前看着眼前东倒西歪的同僚,头一回觉得脑壳疼。
“让胡厨子煮点醒酒汤吧,这几个人就麻烦你了。”
“没事。”
反正再如何也不会再来一个周主薄这样难搞的人了。
陆真起身去了堂屋,昨日写的计划有些地方还需要完善一下,永新县底子薄,走弯路的成本太高了,他们承担不起。
对于一个穷困县来说,没有比秋收更重要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