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已浮世三夜,无梓江周边便被白雾盖了三天,久久未晴,衣服都发霉了,二楼的格台都冒了小霜,桑葚脱落了些许,黑的熟透了掉地上,粒粒饱满,黑红的还勉勉强强掉在树上,青的不多,但毛很多,下不去嘴。
南宫皓月在窗前发了三天的慌,这三天里,她不是坐着睡着就是醒着发呆,书还没背下一章。谁知道谁惹老天爷生气了,你倒是下个雨落个雪也烂漫多彩,天天起雾,蒙蒙的一片,看得也闲了。
不知亚宁这只长毛兔子有没有找个洞藏起来,有没有妖给她送萝卜白菜,等这雾散了,她要第一时间去看看。
南宫一只手试图去抓住一团雾气,可是除了手湿哒哒的什么也没有碰着。这个季节,桃李杏林的花都该谢了吧,这三天水汽空蒙,什么好景都欣赏不来。
除了无梓江旁的村落与沼泽树林弥漫,妖族各地皆有此状,不过无梓江水汽充足,所以比其他地方雾气更浓,妖民们都宅在家里不敢出门,各家烧柏叶也熏雾气,一些长期在外的人,似乎得了些什么不治之症。
雾气潮湿,不少骨疾病患痛不欲生,北荒大泽少雨多旱,不少腰腿不好的便会在此扎根。
除了柏叶供不应求,一些谣言说花可以去湿气,比如药堂的芫花也是深受妖民青睐,他们愿意排长队去妖堂买半斤中药芫花泡茶,促使街道群蚁排衙。对于芫花的记载也是非常多的,比如在《名医别录》之中提及,芫花入药可“消胸中痰水,水湿在五脏、皮肤及腰下”,正适合在雾气潮湿时以沸水泡溉下腹。《药性论》里面也说到芫花有解“心腹胀满、去水气,利五脏寒痰”的妙用。
如此秘辛千篇一律,有名医所言,以冬腊梅,棘刺,血风藤,黄花参,买麻藤,走马胎,白背风等药入浴,可抵御风湿骨病,在雾里练就不坏之身。
闹腾的这三日,妖民各有云云。
当然,南宫的屋子也熏过柏叶了,每半天一次,拙见成效,她身体并无出什么问题,只是得了微寒。
第四日,南宫依旧早早休栖,睡死不知血月之事,晚上无梓江风大,凛冽的风都能穿透被褥刮透每一寸肌肤,如此寒天凉夜,若不闭窗燃起碳火根本活不成。她法术成效极慢,也还未学会抵抗畏寒之术,阿琅便替她加了床棉褥。
血月终于有所平息,那红晕透过云层渲染了整个神州大地六陆九州。明日妖族境内的雾气应有稍退,众人皆替人界捏了一把汗。
足足三日涝害,庄稼尽毁,房屋冲毁,河流如脱缰野马,倒流回山脚,蜀地便像一锅稀粥,皆是浮尸与死沼。人间帝王毫无抵抗力,日日祭拜佛陀与各路神仙,寺庙道观的门槛都拆了,香火日夜不减。蜀地向来是帝王的聚宝盆,光是每年进贡的米食珠宝与瓜果器材,就敌各州郡盛多,如今蜀地涝灾不停,等于切断了他的财源,帝王将相夜不能寐,他们信奉巫术轨道,让巫师在城门上向西北扎鬼步行仙术。派人增援无数,却被蜀道的山体滑坡栽了不少人。沿河一带也遭此祸患,伏尸百万惨无人寰。
人间香火不绝,天上神仙的信徒日增月益,可他们醉入荼靡奢豪日日罄歌,进而这些鸿蒙年代的神仙,法力皆稀疏平常,怠懒的很。众人都等着玉帝颁布下旨,在此之前,不耽误他们饮酒纵乐。
谁人有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世人皆醉风花雪月云雨淫荡,何人清明?谁又曾记洪荒混沌之年先人之血泪教训?
不提也罢!莫莫莫!错错错!
玉帝遣返凌霄宝殿,在一重天建立二十万天兵天将的战线,并重整仙界败坏贪腐之风,上来就令各真君练兵强将,并从下界择优选取精兵强将。冥界与仙界是盟友,自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冥帝多次派使臣入住天宫,随时商讨战事。仙界如此威风,当即给魔族妖族一个下马威。
于此同时,西王母派遣青鸟前往妖族探听动静,青鸟化身青羽赤足红冠的使者隔着万水千山前往锁妖塔。
锁妖塔位于妖族与仙族临界,里面关押的都是上古在世间作祟的妖魔,妖兽中,只有梼杌、穷奇、计蒙、英招、飞诞、呲铁、钦原等,里面还关押了一些由于走火入魔的神仙,锁妖塔怨气冲天,周遭寸草不生,满地皆是黄土飞沙,天气都恶劣到极致,被世人评为禁地。
西王母派使者青鸟探查,它在锁妖塔边上找不到草木依托,便只能在周围一点点探查,锁妖塔如常,并无深究,青鸟便飞回了昆仑。
妖族帝妃参政,璐瑶身为北海龙族,便是仙族麾下,所行之事让当朝臣子多有不满,多次横插一杠,她不为妖族皇亲贵胄,便无法让他们信服,为此帝宫风云稍逊仙族一筹。
妖帝原本尚有帝后,两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只因生下一女后,妖帝听信朝臣谗言,要死献祭绞死公主,公主出生时,明霞满天,万物兴荣,草木皆有复生之昭,本是祥瑞之召,可当时妖族内外不稳,他的帝位也才刚经手,政权不稳之时,各臣便谨言说要把祥瑞之征祭天,方可保妖族万世太平。
朝臣各个逼迫新帝,并逞他政权未稳,将公主偷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立行祭坛。
公主死后,帝后抑郁成疾,也跳无梓江徇亡,后来妖帝才将政权巩固,再遇北海龙女,心生爱慕,百般讨好才让璐瑶嫁给了他,生下来当今幼帝彦华。
天下皆乱,而此时神界弥罗宫逍遥殿中便发生一则秘辛。
逍遥殿后一颗古木参天,正直花开,古木不时落下奶白色花朵,此处玉霞永远不散,散布西方,与逍遥殿相映成画。谁也不知这棵古木有多久的树龄了,总之从洪荒年间,再到鸿蒙年间,它都在此,后来灵宝天尊看此天玄地宝,便在此树的庇佑之下临近建了宫殿,后来,树下的宫殿建成,灵宝天尊也不敢亵渎,把逍遥殿送给了自己的六弟子无涯。
殿里的仙宫女娥日日清扫,却也清闲,偶尔先来来小谈天上趣事,或是一群人合着在此游戏。
因何怪异呢?此事说来话长。
无涯本是天地混沌灵育出的一团灵气,鸿蒙年间常年陪伴轩辕大帝征战天下,得血腥心性,轩辕大帝羽化前在九嶷山修行,他食日月精华顺六通之意修成仙身,与轩辕大帝朝夕相伴。彼时天下六分皆已走上正途,轩辕大帝已不再四处征战,而是阅卷万千,洗去心中的血性。此时他在书中修缘,六根洗净,已悟懂纤尘,临行前道破:“苦海无涯!”便将青玉取名为无涯。
在此,轩辕大帝算出无涯有两世神缘和一段尘缘,便送入弥罗宫拜灵宝天尊为师,并预言天下将有浩劫灾难浮世,轩辕大帝羽化薨逝,逝世前留下两个器物,一冰心,二玉骨,冰心留给了无涯,而玉骨则送给只有一眼之缘的鲛人。而此时无涯性情嗜血好杀,身负冰心后,他放下了杀戮,此后无涯无心无情,却是个风流浪子,不拘泥天规森罗,不尊崇乱章礼法,逍遥快活,谁人都不及其心清气正。
可是他无心无情之事世上只有灵宝天尊与他的师兄妹知道。明明天上一介浪荡风流,却无情而不自知,
话归正题。无涯自人间血月之时,便在三棵银杏树下息了多时,任谁叫都不醒,灵宝天尊一观,施法想进入他的梦境,却被无涯本身的仙气拦下。
梦中,无涯重回到九嶷山,那里常年是雪,铺天盖地的,少有颜色,无涯还记得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的世界。
此时,他被淋了一身白雪却不觉冷,他一路走过一片梅林,嫣红的梅花傲雪凌霜开的最艳,此情此景,与万万年前丝毫不差。他折下一枝含苞待放的红梅,继续走到一个听雪亭中,先前,轩辕大帝在此教他插花学艺,弹琴吹箫,他却未听进半分,如此遥想当年不堪回首,他一只手抚着石台,一边细细品味此中真意。
此时从林中踏雪无痕翩跹袭来一身白袍,那人执一把白伞,含着笑意,一路踏雪寻梅。那人便是轩辕大帝了,他不似往年威风凛凛,在腰间佩一把长剑,脸上充斥着弑杀敌意,而是一种翩翩公子少年才有的闲情,长剑成了装饰玉佩,站甲成了素衣,甚至连束发冠冕都不带,戴上了一条白绫抹额。与那些年无异,他依旧是白衣缟素。
“来啦?”轩辕大帝撑着伞走进听雪亭,满脸笑意道。
无涯亦淡然一笑,说:“好久不见,你依旧如此风采。”
二人想坐亭中,面面相视,轩辕大量着眼前人,更觉通透,见他一身青衣,戴有锦囊,腰后别一根长笛,更是欣喜,轩辕欣然道:“两万年未见,你小子生的越发标致,连我都自愧不如啊。”
无涯正有此意,歪着头浅笑说:“哪里?帝君折煞我了。”
轩辕龙颜大悦,拍了拍大腿,不亦乐乎道:“还会谦虚了!果然,灵宝那厢把你塑造的有教有类,我心甚慰啊!”
无涯问:“我这可是在梦里?”
轩辕神情怡然,语重心长道:“正是,我如今回来看看你,过得还好吗?”
无涯笑着点头,眼神里极尽温柔,于他而言,轩辕大帝就像他生父一样对他无微不至。无涯说:“如你所见,生龙活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轩辕欣慰得笑了,数落他一顿说:“你呀,玩心太重,没少惹你师父生气吧!”
无涯虚心得垂下头,轩辕深了口气,温柔说:“你如今已两万五千岁了,还像个娃一样调皮怎么行?每日贪睡不够,懒散怠慢,闲时偷溜下凡听曲酒肉,如此荒唐度日,玩心过重啊。”
“这你都知道?”
轩辕点了无涯的头,说:“我曾练就无尚仙境,通达过去知晓未来,如何能不知你做了什么蠢事!”
无涯惊奇问:“那你还算到了什么?”
轩辕大帝更是眉头紧锁,摇头轻叹道:“后继毫无有志者,仙途堪忧啊!”
“怎么说?”
“如今天下战事虽平,却仍残留有恻隐异心,神仙修行怠慢,千年都不见有什么长进,日后稍稍有战事,便是集全军之力,怕是只能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为此,我甚是忧心啊!当下仙君疏于管理,沉于玩乐,人间更是一片苦海,为此竟丝毫没有人察觉差事办的不利,这些人通通不该。”
“在洪荒年间,我与诸神齐心平定四海八荒,杀人无数,杀敌人,自己人也不放过,几乎是癫狂状态,那个时候,在我剑下的白骨骷髅更是不胜其数,我终其一生,才平定战乱,跟着我的人已经不多了,我杀了太多人妖仙魔,以至于我老了之后,却无人赡养,一生得不到所爱。”
“而我和诸神立下的盛世传到你们这代,几乎不用鞍马劳顿,能看到人间的灯火满城,能听到西海碧涛细雨,也能心中有所求便毫无羁绊,我要的正是这万世太平!病有所医,幼有所长,老有所养,劳有所获。”
“而今奢靡之风泛行,人人居危而不自知,唯恐乱世将现,太平难保,而我此行目的,便是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及时止损。”
无涯深思,才发觉自己确实与他所说众仙风花雪月行为无异,羞愧难当,说:“所以你找到了我,我该怎么做?”
轩辕静坐道:“当务之急,便是解决人间疾苦,蜀地涝害,波及八荒六合,若无人出手阻止,此祸害定将蜀地夷平,如此富饶之宝地,不该受此劫难。”
无涯道:“确实,师父与众仙商议于昆仑,他们集人间血月之夜四方苦难之据,已经在及时挽救了。不知只会子可有商议完。”
轩辕沉重摇头,道:“还不够。”
无涯一语点醒:“他们是在揪其根源,找出引发诸多异常的罪魁祸首,可蜀地情况迫在眉睫,我想应让天帝派天兵前往治水。”
“正是。南荒多河湖大沼常有大涝,而北荒常年旱地少水,如今蜀地大涝,何不引渠道同北旱,以解决少水之灾!”
“如此,我这就去禀报玉帝,请他增援。”无涯正要起身,却即刻想起自己正在一个梦境中,便折回来了。
“稍等一下!”轩辕大帝一把揪住了无涯的衣角,喊停了他。
“莫急!”
无涯蒙蒙问:“此事十万火急,若拖沓一刻,便是至他们于水深火热。”
轩辕一把大力将无涯拉回来,无涯还是无法平心静气与他平视,轩辕深意道:“且听我把话说完。”
“你可知天上神仙渡上仙和上神劫,一般会选择如何渡劫嘛!”
无涯轻声细语说:“若非雷劫情劫便是凡尘历经八苦。”
“你身负冰心,自然不用历这些劫难,我在为你捋顺道路时,也给你打了死结,我准许你不用经历这些困苦,亦不会被旁门左道蛊惑心智,如此,你便可一心为正道,不落纤尘。”
无涯深明大义,起身向轩辕作揖说:“您为我所做,我感激不尽,却始终未找到报答您的时机。”
轩辕早心无旁骛,况他已身心归万物,或化作风雨云烟,或化尘土木植,找不到寻不着痕迹。轩辕道:“当初点化你,无疑是看你身有尘缘未了,如今你还未入尘,便了不断这缘了。”
无涯呆呆的听着,却未知其因果,便追问说:“您所说这尘缘,该何了?”
轩辕摸了摸他的头,说:“尘缘嘛!便是体验一次做凡人的感情,若想知道你的尘缘为何劫难是谁,还得自己去听去看去辨认。”
无涯说:“莫非,要了这尘缘,我得转世人间!”
轩辕大帝点头,说:“正是,你在人间虽只有短短数十年,却要经历生,老,病,死,怨憎会,恨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若无法经历这八苦,便要入世重历,直到全部历练完成。”
“而你,既非渡上神劫数,便不能直接入人牲道投生。众所周知,仙界和冥界凡是罪孽深重之徒皆会被遣送冥族忘川河中的往生门中投生人间,你需以罪徒之身历最艰苦最多难的往生,因此,会在八苦中多加一苦名:多情累,浮生梦。才能了尘缘封尘心,解苍生困苦。”
他这个毫无牵挂的人又该如何担起解救苍生的重任!三生石上他是被孤立的名字,终生都没有归属,轩辕亦担心他这无情爱无城府的人,如何入往生门渡苍生,不会一轮又一轮,一辈子便辗转于轮回之中?
他尚未经历世事,不知苍生苦难,亦不知何为忧愁,胸中含有大道无前,却无法遵从内心行事,也许也是一种苦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