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七郎与施清同时问出了那句话。
顾娇对施清欠了欠身，道：“我乃青州顾氏。”
胡好好也跟着对施县令拱手行礼，“我是跟着娘子的，姓胡。”
施清上下打量这身着黑衣的娘子，微微皱起眉。
青州顾氏……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一旁的谢七郎冷哼一声，道：“管你是哪里的顾氏，今日都是你的死期。”
说着一指胡好好，“尤其是你！”
胡好好见他指着自己，嘻嘻一笑，手指轻扬，竟然在夜空中又划出一道火焰，悬在谢七郎的头顶三尺处。
谢七郎脸色霎时变得青白，他本以为这是幻术，可头顶上的烈焰烧得呼呼直响，炽热的火气烤得皮肤刺痛，他甚至闻到了头发上散发出的焦糊臭气。
“你看，你指我，我也可以指你。”
胡好好仍是好声好气，仿佛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指我，我不会怎样，我指你，你就要吃苦头了～所以，别轻易拿手指别人喔～”
谢七郎气得直哆嗦，可胡好好全然不理会。
她转头对顾娇道：“娘子，那蛇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拿走？”
顾娇正要点头，脸上却微微变色，看向白蛇的双目突然一凝。
“施县令，百姓们可都已经散完了？”
施清环视一周，点了点头，“散完了。”
哪怕有几个胆大的想留下来看热闹，也已经被护卫们半逼半劝的弄走了。
虽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位娘子，可不知为何，竟不知不觉对她恭敬起来。
难道是因为她一直神色从容，即便是对着谢家人，也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吗？
施清暗道。
顾娇盯着那条白蛇，它身上的火渐渐熄了，颜色也不再是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紫红色。
“施县令，您是怎么想到往它身上浇热油的呢？”顾娇突然问了一句。
施县令对她一拱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并无把握，不过是……”
“什么？”
“我小时家贫，家乡又遭兵乱天灾，跟父母逃荒到秦州，才总算安顿下来。”
施县令眯起眼睛，回忆过往那段艰难岁月。
“在秦州，遇到了当今陛下——那时还是建王，幸而得了饱饭吃，一家子挣下命来。”
说到建王的时候，顾娇看他一眼。
原来如此，怪不得不肯跟谢家同流合污。
“逃难的路上，也曾亲眼目睹妖魔食人，我十分惧怕，与今日的诸位百姓是一样的，兴许还不如他们。”
雾州百姓习惯了谢家，对巫蛊神鬼之事见怪不怪。
“在秦州之时，有一回当今陛下来看望我们，竟被妖魔侵扰，我当时离得近，亲眼看到，陛下身上金光一闪，将那妖魔击飞，而护卫们一起挥刀而上，将那妖魔砍成肉泥。”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妖魔也是人能杀死的。”
妖魔修行十分不易，尤其是刚开始修炼不久的小妖，它们隐约开了灵智，知道要吸取天地间的灵气，增加自身道行。可道行低微之时，他们与一般的野兽也没有什么区别，仍是肉身凡胎，受了伤也会流血，受了致命伤，一样会殒命。
若是人多势众，又不怕它，用刀剑砍它，或是用烈火烧它，就算有一点道行的妖魔，也只有溃逃的份。
他为了在今日治住谢家，半年前就想方设法，细细打听了谢家的种种勾当，又知道他们把一只蛇妖藏在城墙里头，让它作怪，以此作由头让民众惧怕。
甚至从三个月前，雾州城中就开始流传出“天降异象，墙上白雾，雾州县令不走则亡”的流言。
谢家想吓走他。
可施县令不为所动。
他装作被流言所扰，躲在县衙里深居简出，其实联系了自己的同乡好友，又通过秦州守的关系，借来了五百兵，早早在雾州城内埋伏了下来。
“我自己在城墙上暗暗查访多次，寻得一处十分可疑，所谓白雾，就是从那一处裂缝中升腾而出，不过是些白色的虫子，若是靠近看了，能闻到腥风吹来，深处隐约有嘶嘶声，便知道定然没错了。”
就算是蛇妖，只要灌下足够多的滚油，也能将它烫成熟肉。
变成熟肉了，难道它还能作妖不成？
“施县令就不怕那蛇妖法力高强，你把热油浇在它身上，惹恼了它，把你一口吞了怎么办？”
“吞就吞了吧，一条命罢了。”
施清微微一笑，“不过顾娘子，我仔细想过，那蛇妖定然道行不深，否则如何愿意听雾州谢差遣呢？还藏身在那样逼仄的地方？”
说得有理，雾州谢只是东谢的一个分支罢了，哪来那么大的势力，能让大妖听命于他？
这位施县令，不仅胆子大，还心思缜密，聪明机变。
怪不得敢挑谢家呢。
“不过，明明往年都是烧阴寒林，为何今日一定要烧他呢？”
顾娇点了点仍在发呆的少年。
“我前几日听人说过，用人命祭巫，也不是随便那个人的命就可以的，对吗？谢七郎？”
她转过脸，对脸色狰狞的谢七郎道。
自然，谢七郎并不会答，这也不要紧。
顾娇看向神色紧张的少年，问道：“事到如今，还不知晓你的名字呢，你——是不是也姓谢？”
那少年点点头，“我姓谢，排行十七。”
“只是，有一点施县令猜错了，只怕今日谢七郎打算拿来做生祭的，除了他，”顾娇点了点谢十七郎，“还有它。”
她又点一点那条烧熟了的蛇，指尖回转。
“还有——”
“他。”
施清一脸惊愕，“还有我？”
“是，若是我没有猜错，谢家血脉，加上三百年蛇妖，大约也够的，可若是再加上您这位天子门生朝廷命官的性命，就再稳妥不过了。”
“我说的对不对？谢七郎？”
谢七郎瞠目结舌，竟然全叫这姓顾的女人猜准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
竟如此可怕！
“哼，猜中也没用，”他咬牙切齿道：“最要紧的关头，竟然被你们这几个不知所谓的人给毁了！等着瞧吧！他一定会来找你们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