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亮这个澡直洗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
几个月没见阳光的皮肤，原本惨白如纸，跟死人差不多。
被热水蒸了这么久，倒透出了些血色。
湿漉漉的头发乱糟糟地搭在额头上，衬得眼睛也黑亮了几分。
这模样，和前段时间相比，倒像是浴火重生一般，
只是这把火烧得太过，烧得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子。
李秀芬却很满意。
瞧瞧，眼珠子都知道转悠了，总算回魂了，不再是活死人，只有口气在。
一旁的陈大强冲着李秀芬挤眉弄眼，嘴一张一张的，显然有话要说。
李秀芬便招呼他把凉了的菜放到微波炉里热一热。
虽然现在天气热，菜凉点也无妨，但陈海亮今天才恢复正常进食，可不能再让他的胃受凉，得小心为好。
见陈海亮拿着毛巾，拖拖沓沓回了房间，李秀芬拽住陈大强。
“你冲我挤眉弄眼干嘛？”
陈大强嘴一瘪，眼圈就红了。
他压低声音道：“刚才我给小亮搓澡，看到他身上全是伤，这还是能看到的，看不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小亮肯定在看守所里受了大罪，要不他也不会变成那样！”
“哪个天杀的干的！小亮怎么不跟我们说？”
陈大强这么个心大的，都心痛成这样，李秀芬更是心如刀绞。
她抄起菜刀就要往外冲，“不行，我们得去讨个说法！”
陈大强吓一跳，赶紧拦住她：“你拿着菜刀去哪？”
“我问问小亮怎么回事。”李秀芬白他一眼，“总不能上街见人就砍吧。”
“小亮不让我管，他说那些人我们惹不起，再说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现在去找也没用。谁知道你在哪伤的。”
李秀芬难过得抹把泪。
“到底是谁这么狠心！我的小亮到底得罪谁了！”
陈大强猜测道：“估计是齐远航，你没见小亮不让我们去找他吗？还骂他没良心。”
“那就找他去，问问他，他怎么这么恶毒，好歹还叫了小亮那么久的大哥！”
既然找到了仇人，李秀芬哪咽得下这口气，恨声道。
“我问了小亮，他说不是，让我别乱猜，我们以前够对不起他了，别再找他麻烦。现在他这样，是他应得的报应。“
陈大强叹口气，”我就是告诉你一声，让你心里有数，别咋咋呼呼的，现在小亮懂事了，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吧。”
李秀芬虽然心中愤懑，却也无可奈何。
长叹口气。
也就只能这样了。
希望从今以后，陈海亮能像正常人一样，不要再把自己关在屋里。
而陈海亮回到房间，看着整洁的屋子，心里酸涩难忍，不好受。
不管爸妈对别人怎么样，待他却是好得没话说。
想想他们一大把年纪还要为他操劳费神，他更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李秀芬已经摆好了饭菜，扬声招呼他：“小亮，快来吃饭。”
陈海亮简单擦了把头发，走出房间，在桌边坐下。
看着桌上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饭菜，陈海亮垂下头：“谢谢爸妈。”
李秀芬和陈大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对视一眼，满脸不敢置信。
“谢，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李秀芬说话都有些结巴。
陈海亮虽然恢复了精神，但和以前粗声大气的作派判若两人，让他们很不习惯。
陈大强冲李秀芬使个眼色，催促陈海亮。
“快吃饭。”
小亮要是能吃下饭，这病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今晚李秀芬煮的是红薯稀粥，红薯切成小块煮在粥里，糯糯甜甜的，闻着很香。
因为陈海亮很久没吃饭，李秀芬特意把他那碗粥舀得很清，都能照见人影。
只比清水浓稠一点。
这样几乎和喝开水一样，应该不会再吐了。
陈海亮看着面前的稀粥，半天没有动筷子。
李秀芬刚要开口，陈大强就抢着道：“小亮，能吃就吃，别勉强。”
陈海亮“嗯”了一声，颤抖着手端起碗，抿了一小口稀粥，又赶紧放下，含在嘴里许久才慢慢咽下。
老两口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吐出来。
陈海亮强忍着不适，终于把这口粥咽了下去，又喝了第二口。
这回他开始干呕，但他很快控制住，又喝了一口压了下去。
就这三口粥，看得老两口心惊胆战。
好在陈海亮最终没有吐出来。
慢慢地，他感觉干涸的胃里像得到了滋润，暖洋洋的，很舒服。
这股暖意顺着经脉流遍全身，仿佛五脏六肺都重新活了过来。
他又喝了几口，感觉比之前更容易吞咽。
陈大强和李秀芬都快要喜极而泣了。
“没吐，没吐！太好了！”
李秀芬脸上的每根皱纹都带着笑意，哪还有往日的阴沉刻薄，慈祥得像变了个人。
她给陈海亮夹了点炒鸡蛋：“小亮，吃点鸡蛋补补。”
陈海亮点点头，慢慢吃了起来，但只吃了一点就不吃了。
“腥气太重。”
“慢慢来，不着急。”
陈大强给他夹了筷子凉拌萝卜丝。
这味道大概和方便面的调料差不多，陈海亮吃得还算顺口。
就着萝卜丝，他一小口一小口地把碗里的稀粥喝完了，没有再干呕。
陈大强和李秀芬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小亮今天虽然吃得不多，但只要坚持下去，就会越来越好。
陈海亮吃完饭没回房间，垂着头坐在饭桌旁，听父母聊天。
以前觉得他们啰嗦烦人，现在就感觉很温馨很踏实。
等他们吃完，陈海亮指着角落里的废品道：“妈，别捡废品了。”
李秀芬不同意：“就我和你爸那点退休工资，还要给你攒钱，不想法子挣点钱怎么行？”
陈大强也说：“别小看这些东西，能卖不少钱，这两个月我们家的饭钱都是这来的，没动我和你妈的工资。”
陈海亮态度坚决：“不要捡了。”
陈大强正要开口，手机响了。
他拿起手机一看，是他大姐陈大姑打来的。
他有点不敢接，惶恐地看着妻儿。
“怎么又打来了？该不会是姐夫出什么事了吧？”
真要是出了事，把责任怪在他们身上怎么办？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接吧。”李秀芬倒是干脆。
陈大强一咬牙，接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