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还是周宁慧自己将这沉默打破。
她悲戚地笑了出来,“不!他们都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倒是我们这些放不下的人,反倒是这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被伤的越来越深。”
“薛力,放下吧!放下过去吧!学会和自己言和,好好地向着未来出发。我这些年困在这件事里,几乎将自己彻底毁了。”
“我像个神经病一样,成天躲在屋子里不出门。我像个疯子一样对待身边的所有人。我将自己囚在那个小小的屋子里,一遍又一遍地用那些事情惩罚我自己,渐渐地耗干了我所有的精气。”
“薛力,你看看我,还像个人吗?你当年也曾见过我的,你也是认识我的,我周宁慧不敢说自己是数一数二的出挑,但是在江城这个地方,我算是能排得上号的吧?可是你看看我,我还有当年的几分风采?”
周宁慧向薛力发问。
薛力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憔悴,看着她的悲伤,看着她被岁月侵蚀的容颜与骄傲……
“周……”
薛力动了动嘴皮,终究还是再次陷入了沉默。
周宁慧也不着急说话。
她将门关了,把外面的寒风阻挡在门外,在火炉子前寻了个凳子坐下,并无任何防备地将手套摘了,坐在薛力的面前烤火。
烤着烤着,她才再次拾起旧话。
“薛力,其实你后面大概已经知道了。陆衡和袁茉莉分手后分别与我们结婚的那些时间他们俩还是守着规矩的,后来……”
周宁慧发出一道来自心底里的长叹。
“后来是袁茉莉的那个哥哥,那见利忘义的哥哥袁住为了钱,将袁茉莉和陆衡骗到了一起,又用那药让他们发生了关系,并以此为要挟,让陆衡出了很多钱。云风……云风……就是那次才有的。”
似乎是为了让陆云风听清楚,周宁慧的声音拔高了一些。
可是薛力听后却突然激动起来。
他冲着周宁慧低吼,“我知道又怎么样?我是恨毒了袁柱,我知道是他这个混账从中作梗。
可是茉莉和陆衡呢?他们真的很清白吗?他们难道不想在一起吗?他们真的没有一点点错吗?他们难道不是借题发挥吗?
如果他们真的顾虑我们俩的感受,如果他们真的不想在一起,即使是被人下了药又怎样?
周宁慧,你看到了里面的两个孩子吗?他们中的是和当年茉莉与陆衡中的一样的药,一模一样的药啊!
可是他们宁愿用滚烫的开水浇自己以保持清醒都不愿意迈出那一步,为什么茉莉和陆衡就做不到?啊!”
一直以来,薛力也在用中药那样的理由告诉自己:
他的茉莉是无辜的,他的茉莉是受害的那一个,他的茉莉也是受了骗中了药,无可奈何才做出那样的事情。
直到他看见木婉迎那样坚定地拒绝。
直到他看见木婉迎为了守护自己的清白毫不犹豫地将滚烫的热水浇到自己的身上来保持清醒时他才知道自己骗不了自己了。
当年的事情,袁柱是导火索,真正的原因还是在陆衡和袁茉莉身上。
他们心里一直装着彼此,即便分手了、各自成家了也没有忘了彼此,他们之前没出轨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合理的理由、合理的借口罢了。
恰好,袁柱将这个借口送了过去。
他们便顺理成章地睡到了一起,还造出了一个孩子。
薛力一想就觉得心痛如刀绞。
周宁慧听完,何尝不是?
听着薛力一声一声的疑惑与质问,她那颗心仿佛再次被人从深海里捞了出来,再次被人用刀子慢慢地凌迟。
但是听到木婉迎和陆云风用开水让自己保持清醒,心口又是一疼。
她用双手捂着脸上痛苦的神色,好半天才放开。
“所以我说你要报复就去报复陆衡那个王八蛋啊!你打他也好,骂他也好,甚至咬下他身上的肉我都不会过问。
至于袁茉莉,你知道的呀,她已经死了,她在得知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就羞愤地自杀了,我们再想恨也恨不到了呀!”
提及袁茉莉的死,周宁慧还是难掩一丝愧疚。
虽然她恨袁茉莉抢了自己的丈夫,她恨袁茉莉在自己怀孕的时候怀上了陆衡的孩子,她恨袁茉莉和陆衡纠缠导致自己失去了还未出生的女儿。
可是袁茉莉的死终究和她逃不了关系。
即便袁茉莉自杀是自作孽,是承受不了一切流言蜚语的重压,也终究是她给了袁茉莉最后一击。
因为是她亲手带着那些证据、带着那些戳人肺管子的话找上了门,是她在袁茉莉已经快要崩塌的世界里敲下了最后一锤,是她在无形之中给本就想以死逃避的袁茉莉递上了一把了结自己的刀子。
那天她前脚刚刚离开,袁茉莉后脚就割腕自杀了。
自杀前,袁茉莉还写了一封遗书,并在遗书中力陈自己的罪孽,然后苦苦哀求,将襁褓中的陆云风留给了她。
她想拒绝,可是良心难安。
她想离婚,但大家都不肯。
陆衡的父母不想自己的儿子受到半点舆论波及,他们需要一个懂事的儿媳妇撑住陆家的场面。
她自己的父亲需要陆家大把的钱,用那些钱为父亲自己、为家里的哥哥弟弟们打点,为他们铺平后面的路,也死咬着不肯松口,还说只要她敢胡闹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她求自己的妈妈。
可是妈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慧儿,不要太较真了?这天下哪个男人不偷腥?你以为你爸爸这么多年只有我一个女人吗?你以为他在外面没有私生子吗?你以为你的哥哥弟弟们对自己的妻子很忠诚吗?他们这些男人站在权力和金钱之上,女人就像美酒美食一样,要多少有多少,更有那些上赶着不要脸往上贴的骚货,你计较得过来吗?孩子,让这件事过去吧,不要放在心里折磨自己了,更不要一时脑热丢了陆太太的位置。你要记住,只要你还是陆太太,只要你还是正室,只要没有人能撼动你和成风的位置,其他的就当是一个屁放了吧!女人这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第137章.嫁错了人罢了
女人这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周宁慧一直记着自己母亲的这句话。
也一直以为天下的女人都是这样活着的。
为了孩子、为了家族、为了所谓的贤惠,忍气吞声,将所有的委屈都独自咽下。
可是后来才发现,不,不是这样的。
旁的人不说,自己近在咫尺的邻居虞清雅就不是这样活着的。
虞清雅除了在面对她那个送出去的小女儿时倍感无助,小脸上几乎每天都洋溢着那种自信又幸福的笑容!
她不用像周家的媳妇们那样操持家务、做个贤内助。
她也不用像自己太太圈的贵妇朋友们那样去费尽心思维系所谓的社交关系。
在公婆面前,姜尚儒永远帮她承担好了一切,不管姜家二老说什么,姜尚儒都会顶在前面。
在朋友面前,姜尚儒永远都只会说夸赞妻子的话,还不许任何人说虞清雅的不是;不管虞清雅犯了什么错,得罪了什么人,姜尚儒都会帮虞清雅圆过去。
在事业上,虞清雅能像男人们一样,在自己喜欢的领域肆意冲杀,发光发热。
甚至为了保住虞清雅的工作、扞卫虞清雅的梦想,姜尚儒果断放弃了自己钟爱半生的事业,离开大学,接手了姜家的家业。
就连带孩子这些琐碎事也都是姜尚儒在操心。
邻居这么多年,她没有看见虞清雅为了带孩子发过几次愁;反倒是姜尚儒,一有时间就围着孩子们转。
除了那个从小就被给出去的小女儿木婉迎,其他几个孩子的生养、教育、人生路的安排几乎都是姜尚儒一手操办。
虞清雅这一辈子活着似乎就只有两件事:
第一,将自己打扮的美美的,做个自信又快乐的自己;第二,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在自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
渐渐地,渐渐地,周宁慧才缓缓明白:女人并不是都是母亲说的那样,一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们其实也可以幸福,她们其实也可以快乐,她们其实也能活得像个人。
她们只是嫁错了人!
她们只是失去了托举自己的手。
她们只是深陷进了那样的家庭、碰到那样的男人,她们再也不会有虞清雅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了!
可是那个时候她的成风还小。
即便想明白了所有事情,她也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舍不下自己的骨肉。
只能就这样像咽了一只苍蝇一样将陆云风留在了身边,把已经支离破碎的日子继续过下去。
往事一幕幕如流水一般冲击着周宁慧的心。
她又是几声重叹,对薛力说:“薛力,放下吧!就算你放不下,也不要再伤害这几个孩子了!”
“我这些年没做什么,但是手里多多少少还是积攒了一点点积蓄,如果你愿意放下这一切,放过这些孩子们,我愿意分一半给你。”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薛力已经惊讶地抬起头。
屋里的木婉迎也是一惊。
贴在门后的陆云风更是泪雨簌簌,趴在门后一声一声喊着‘妈’!
周宁慧应了。
第一次诚心诚意地应陆云风这声‘妈’。
也是第一次真正从内心深处接受这个儿子。
她又是一声长叹,对门后的陆云风说:
“孩子,对不起,这些年终究是妈妈对不起你。你父母犯下的错我不应该报复到你身上的,你原谅妈妈吧!”
“妈!不!我从来没有怪过您!是我对不起您,是我害您、害您失去了孩子!”陆云风哽咽。
周宁慧摇头:“怎么能怪你呢?你这个孩子呀,和林风一样,都傻,都只会把错往自己的头上揽。傻孩子,妈说了,那是你父母犯下的错,和你无关。”
这样说了一声后,周宁慧又继续劝说已经动摇的薛力。
“薛力,你还没有老,我的这点钱虽然不算多,但是对普通人而言已经是几辈子赚不到的天文数字了,你拿着那些钱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我最近想了很多,也已经彻底想通了。我不想再做这个日日都恶心我的陆太太了。
等这件事了了,我要和陆衡离婚,我要离他远远的,我要像婉迎说的那样,向前看!我要用我剩下的生命轰轰烈烈地为我自己活一场!”
“薛力,我希望你也是如此,你能从过去彻底走出来,你能从那段和我一样失败的婚姻里彻底走出来。不要再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的人生,好吗?”
她神情恳切,望向薛力。
是在劝说。
其实也是在引导。
引导薛力,更是在引导自己。
渐渐地,渐渐地,看着她的薛力重重地点了点头。
“周宁慧,谢谢你为我考虑的这一切,也谢谢你不辞辛苦跑来和我说这些话。你都能放得下,我……”
薛力惭愧地摇摇头,“我竟然还不如你一个女人!可笑啊!可笑!”
“你没有不如谁,也没有伤害过谁。薛力,你要记住,你也很好,你只是没有从那段痛苦的纠葛中走出来罢了。但是往事已矣,为什么不让它们随风而散呢?”
周宁慧淡定地给予薛力肯定。
薛力又是一阵苦笑。
他抓了抓头发,看着周宁慧憔悴的容颜说:
“好,我听你的!我不再跟这几个孩子一般计较。我放了他们。我像你一样,去追寻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说着,薛力已经转过头,慢步朝着房门口走来。
边走还边说:“周宁慧,陆衡那个王八蛋真是眼瞎呀!明明娶了这样一个好妻子,偏偏不知道珍惜,还要在外面一而再、再而三地乱搞。偏偏搞出来的孩子还一个塞一个地孝顺优秀!这人和人的命啊,还真是天差地别呀!”
周宁慧淡笑。
不发表任何意见。
薛力也不再多言,加快了步伐。
屋里贴着门缝正在观望的木婉迎透过缝隙一看,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浑身轻松地贴在木墙上,正想长吸一口气,却意外中发现周宁慧的身后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个用口罩遮着脸但是手里拿着扳手的汉子。
那扳手正冲着周宁慧的后脑勺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