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这一两年性情有点变,可能因为双腿关节时有肿胀、屈伸不利,受了寒甚至需要卧床调养。
因此,人越发懒怠动弹。
性情也就逐渐乖僻起来,也更加倚仗身边人。
尤其是薛蕖如这般小火慢炖,时时刻刻愿意来哄着她说话的。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子,语气沉缓道:“不过是吃顿饭,哪儿有什么该不该的。
你姨娘自己出门不便,你权当是带着她出去散散吧。”
“……是,祖母。”
柴善嘉面无表情的抬头,正对上薛蕖如弯起来的弧度明显的嘴角。
……
其实,田家图什么也很好猜。
无非就是柴善嘉手上的这点东西,和柴大姑娘这个人。
如果放在后世,这话多少沾点脑瘫。
孩子离着十一岁还差一礼拜呢,怎么就能图人了,这是能说的吗?有毛病?
但放在这时,田家此刻几房人斗得正酣。
今年开春田大老爷生了场病,一直不见好,原本铁板钉钉的继承人位置,莫名就含糊了起来。
这会儿其余房头但凡扯着一个毛发旺盛的邻居,都恨不能拉出来,给顶上两个老的秀一秀。
看!我们这一房多把大毛刷子,更能把家族发扬光大。
这和夺嫡没差。
因此,说是图人,争取柴善嘉,和争夺多毛邻居,争得多一枚筹码是一样的。
与男女嫁娶,反倒不大相干……
……
“要蝈蝈,帮说。”
柴善嘉一脸晦气的从荣寿堂里出来,未出院门,在廊下便叫个冬瓜拦住了。
冬瓜的脸长这样:╰_╯
“什么瓜瓜?”
夜里风大没听清,她被迫驻足,只得压着性子又问了一句。
“蝈蝈,笼子装,说说?”柴善初抿着小嘴,神情执拗的要求着。
这角度,这神情,和饭桌上老太太让带薛蕖如出去放风时的神情就……还有亿点点相像。
柴善嘉顿时一阵腻味,张嘴就冲一旁半张脸藏在柱子后,鬼鬼祟祟跟要给她当场来一段“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的丫头道——
“他要只青蛙这么难吗?跟底下说一声,明早送菜时顺便带一只进来就是。
何至于为了这点事,大晚上的还守这儿等着我?”
她话没说完,柴善初急了,梗着脖子嚷道:“蝈!蝈!不呱!蝈啊——”
柴善嘉耳朵疼,把他拨开点,却见那丫头还在“犹抱琵琶半遮面”,神戳戳的,心头莫名更烦了。
这都什么人啊?
正常一点不行?
然而这时,她身后忽的一阵风袭来!
刮过身边时,还连带重重撞了一下肩。
老妈妈快步上前,口中碎碎念着:“哎哟小祖宗诶,怎么一会儿没见杵这儿吹风来了?
这儿吹得可是穿堂风,弄不好要把脸吹歪的……”
说着,她抖开手上斗篷,给柴善初囫囵裹上,又一把将柱子后头躲藏着的丫头揪出来。
口中不住骂着:“个死蹄子,就知道躲懒!你能吹风少爷能吹吗?要是受了风邪歪了脸,往后还怎么念书考状元,怎么顶门立户?
你心里朝着哪头?纵着少爷喝风生病没出息,好叫人指摘贵姨奶奶,说贵姨奶奶的不是?”
这位妈妈仿佛姓管,柴善嘉平素少见她,只知是个兴兴头很爱张罗事的,且对柴善初很上心。
但这会儿这话里话外,可不是上心这么简单了。
柴善嘉正想着。
候在侧间内的豆花也恰好抱着斗篷过来,远远便道:“姑娘冷不冷,可要添衣?”
她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愈走愈近时,那主仆三人被黄色的灯笼光晃了一下。
管妈妈也似这才察觉,这里还有柴善嘉这个大姑娘在。
她讪笑着,面色在灯笼的映照下,黄黄黑黑,跟要吃人似的。
说话也阴阳怪气,极不中听:“哎哟,老奴年纪大眼神差了,原来大姑娘竟在这儿呢?”
说着,动作很是迟缓的上前两步,屈膝行了个礼。
豆花见她那样,皱了眉,正欲说话——
却听这老婆子又道:“大姑娘,既是撞见了,老奴也斗胆说几句话吧。
您啊,很该多费些心思在您兄弟身上,说句不中听的,您将来嫁出去还不是得叫兄弟撑腰?
何苦费心思银钱账目上头,终归是要交出去的,倒不如——”
“倒不如怎么?”
柴善嘉似笑非笑,语气丝毫未见起伏,却直接扭头道,“去,把管家叫来。
一个老妈子,不想着好生伺候,到这儿充起老祖宗来了,谁惯得她?当我在荣寿堂前就发作不了人了?”
豆花应了一声,转头就往外走。
几乎同时,凌小八从黑暗中倏地跃下来补位,站在了柴善嘉身后。
谁知,那老妈妈颇是有恃无恐,闻言挺了挺胸,冲着柴善嘉道:“大姑娘可别吓唬老奴,这一来,老奴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话,放在哪家都是这个理。
就没有未出阁的姑娘长久把持着家中银钱进项的。再来,老奴是贵姨奶奶亲自挑出来,到大少爷跟前顶的也是郭家的奶妈子。
老奴自问照顾少爷从无差错,可不是那等随随便便就吃教训的嫩瓜秧子。”
这还倚老卖老上了。
“哦?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教训你。凌小八,给我掌她的嘴,就在这门前扇。”
柴善嘉说话声音脆甜,行事比起一般人家十多岁的姑娘却要肆意得多。
发完话,还笑眯眯补了两句:“整好,十五吃斋,初一点炮,就用你这张老脸给你贵姨奶奶听个响。
什么狗往人跟前乱屙乱拉,活该找打。一直打,打到薛蕖如出来问问她,她这座下急先锋让我交账本呢,问她敢不敢接?”
“啊……”这时,柴善初突的跑上前来。
“怎么,你要爱护这老动物?”
“啊……姐!”
“……”
柴善初一脸严肃:“换她,吵,怪话多。”
柴善嘉心道,你倒是省事,升一次堂把墓门往哪儿开都一起判了。
“还有!呱呱!”
“知道了。”
柴善嘉拔腿就走。
身后,随着凌小八颇具节奏的拍打声。
老婆子起先还叫屈,没几下就开始告饶。
其中,仿佛还夹杂了柴善初的声音?
“不——蝈蝈啊——
是蝈,蝈啊!不呱——”
……
“嗤,出息。”
不就青蛙么?
长痘没长痘的都给你带两对回来。
出去旅行的也薅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