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的一半被别墅的灯光照亮,另一半掩盖在夜色里。
点点波光自草叶间折射,犹如森林中腾起的雾气,那暗处的草坪虚幻得像柔软的海洋。
陆景涵踩在草坪上四处找寻她的身影,一抹白色在远处隐没。
他着急地往前走,脚猛地一崴,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只低跟女鞋。
她的?
他弯腰捡了起来,借着草坪中散出的光,确定了这是她的鞋。
那么另一只呢?
他沿着草坪望去,边走边找,终于看到了歪躺在草丛里的另一只。
庭院的最里面有一块水泥地,一排灌木丛间隔了草坪和这小空地。
小空地没有设置路灯,只有草坪上的微光透过来,是以这里比草坪更暗,但又非绝对的黑。
算是个隐蔽处。
通常,只有想离开宴会获得片刻宁静的人才会到这里。
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来这抽烟的。
周恺指间夹着烟,挨着灌木丛,瞪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
这是什么倒霉运气?
他只是从洗手间出来,到外面透个气抽根烟,一转眼才半根烟的时间,怎么又遇到她了?
“你怎么在这儿?”周恺不客气地问,心里有些发毛。
不会是故意跟着来的吧?
她没有作声,直直地盯着他,往前跨了一步。
“你要做什么?!”周恺退了一步,腰撞上了灌木丛,树杈戳住他。
她又进一步。
“喂!你这样陆景涵知道吗?”周恺有些慌,她这样子又让他想到之前玻璃窗倒映的那道视线。
她再进一步。
周恺动了动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冷汗密密地冒了出来,身体有打冷颤的冲动,他强制地压下这股颤栗。
烟灰吧嗒断了下来,碎在他的指尖上,轻轻拂过消散。
他想看指间的烟,但挪不开目光,像是符咒定住似的,只能看着她。
此刻,她已经走到了面前,仰起脸,微光映进一双浅褐的眸子,显出他僵硬的表情。
浅褐的眼睛?
周恺张大了嘴,声音像被扼住,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她抬手,送到周恺面前,手指依次前后摆动,阴影下的指骨如波浪起伏,姿态优美得像弹琴。
“它们漂亮吧?”她低声说。
它们?漂亮?
周恺不理解她的话,但感觉她眼睛亮了些。
她发现周恺似乎没明白她的话,略微遗憾地摇头。她说的是利爪,现在就是……指甲……
它们坚硬锋利,它们可以瞬间长长,上次她弄伤那个讨厌的陆景涵时就发现了。
这可太有趣了,利甲随她的心意……
周恺咽了咽口水,她何止有问题!简直是不对劲!
见她似乎在沉思,周恺转身就要跑,没想到脖子一下被掐住。
半截烟掉到地上,火星瞬间亮了一下,随后泯灭。
周恺涨红着脸,双手掰着脖子上的手,发现那手像石头一般。
怎么会这样?被这样一个女生制住?
而且……
“你……”他终于挤出了个气音。
“这是个教训。”她冷冷地说,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
“……”周恺张大着嘴极力呼吸,但没有一丝空气由鼻腔吸入肺部。
他要死了吗?
冷颤终于不可抑制地奔袭全身,他颤抖着,泪水蓄满了双眼。
「你不能掐死他。」凌涟忽然开口,「给个教训就是。」
「你的教训未免太轻。」隼觉得凌涟扫兴。
「重了就会是麻烦。」凌涟坚持。
「哼。那收点利息吧。」
她盯着周恺留不停的泪,视线移到了他的脖颈处。
手指稍稍弯曲,指尖对着他脖颈,指甲抠了进去。
“呃……啊……”他痛喊出来,同时新鲜的空气随着呼痛涌入了他的胸腔。
他剧烈地呼吸,颈部肌肉随着呼吸一阵刺痛。
那痛像是一把尖刀插入,然后在血肉里翻搅……但明明没有什么尖刀,没有利刃……
她……
是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熟悉的声音骤然划开了死亡的帷幕,涌进生的瞬息。
周恺生平第一次觉得陆景涵很不错……至少在这刻救了他的命。
她不耐烦地回头,目光直射陆景涵。
「又是他!阴魂不散!他到底为什么老跟着??」隼非常不满。
「他……很重要……你暂时不能对他动手。」凌涟解释不了陆景涵的动机,只能告诉隼别轻易对他动手。
「暂时?那什么时候?」
「至少不是现在。」凌涟觉得差不多了,「你该回来了。」
「哼。」隼再次表达不满。
扑通一声,周恺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急促喘息间猛烈咳嗽。
伤口很痛但没想得深,只是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幸好这里没什么光,黑暗能掩盖一切的丑态。
陆景涵没有看周恺,他的目光始终都胶在她身上。
她依旧举着掐人脖子的右手,手指保持着弯曲,指尖上似乎有暗色。
透过灌木丛的微光,没能照亮她指尖上的暗色,但在她隐入阴影的眼眸里点出了亮光。
凌厉,冷傲,蔑视。
是另一个她。
陆景涵不认识的她,陆景涵想知道的她。
夜色笼罩一切,不甚清晰。
但陆景涵知道,只有她是清晰的。
如同黑幕里一点浅白,不经意间占据了所有的注意力。
谁说微光不能照耀黑暗?
陆景涵想她就是那个例外。
梁乐敏要他选择,他原以为会很艰难,现在他觉得这选择实在太容易了。
甚至他觉得他该选得更多一些,远远超过梁乐敏的预期。
没有缘由,如果一定要有,那就是例外。
陆景涵忽然就心定了,举起手里提着的那双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的鞋。”
她没有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警惕戒备。
他了然一笑,温声道:“小涟,你放心。他什么都不会说,是不是,周恺?”
“哈……咳咳……”周恺压着嗓子,“当、当然……我不会……自找麻烦。”
“当然,我也什么都不会说。”陆景涵上前一步,举了举手里的鞋,“我帮你穿上?”
她放下了抬着的手,看着陆景涵没有说话。
陆景涵蹲下身子,单膝跪地,将鞋子放在一边。
一只手掌握住她的脚踝轻轻抬起,另一只手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拂过她的脚底,擦干净脚,再拿过右脚的鞋子替她套上,扣好带扣。
又同样将左脚的鞋替她穿上。
穿完,陆景涵将手帕翻了个面,仰起头,递给她:“小涟,擦擦手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