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五刻。
虚白的阳光翻进南康侯府,落在那阴森窄小的西脚院上。
卧房内,悬浮在半空中的青年黑发黑袍,一双血眸死死盯着熟睡的樊璃。
须臾,他半伏身子压住樊璃,尖锐森寒的手朝那纤细脖颈伸去。
樊璃身边的小黑猫怒叱一声,爪子刺破枕头,带起几道细小发毛的卷边。
“我不管你是何方鬼怪,立马!从他身上下去!”
藏在小猫毛发里的阴物们探头探脑,在小猫身上嘈嘈交谈。
“是谢遇,谢大将军,不是鬼怪——”
“就是鬼怪,死了十年的鬼了!”
“战死的不是鬼,是英灵,他眼睛好红——”
“红眼睛的是厉鬼,他怎么变成厉鬼了?”
“英灵化厉,有大冤屈,他来杀樊璃破障——”
小猫怒斥:“闭嘴!再说话吃掉你们!”
众鬼噤声。
小猫仰脸望向谢遇:“还不下来?要和我打架么?”
谢遇抬指,食指指尖抵住少年脸颊。
轻轻一划,留下半寸长的血痕。
他漠然望着凝出来的血珠。
“昨夜地府向各地城隍发布敕令,阴阳两界的灵物、鬼怪、僧道,一律不得干涉鄙人破障,违者斩立决。”
“小猫,你要试试么?”
小黑猫哽着喉头,不服气道:“那又怎样?”
谢遇缓缓望向小猫:“英灵破障,五方揭谛、六丁六甲皆为我所用——”
话落,数尊怒目金刚的法相手持敕令盾牌从空中现身。
神光威压落下,小猫身上的阴物们惨叫一片。
小猫滋着毛连连后退,愤怒的低咆一声:“我不杀你了行吧,你也别杀他!当年那些事谁也说不明白,你怎么死的、谁杀的你,你去问地藏王菩萨!去问阎王!去问天帝!”
阴物小声提醒它。
“小大王,阎王死了好多年了,如今十殿是十个鬼王坐镇。”
小猫:“闭嘴!谁出个主意赶走他!他压在樊璃身上,樊璃都瘦死了他还压!”
阴物们学它说话:“他坏!”
小猫:“是啊!”
小猫怒目朝谢遇看过来,道:“就说破障吧,你杀错了人自己也是要死的!你就这么笃定一定是樊璃害死你?”
“你死那时他才七岁,他怎么杀你?谁杀的你去找谁,你来杀他破障,这不是扯淡么!”
谢遇:“母债子偿,障因是他。”
小猫顿时哑然:“什么意思?”
阴物小声提醒它:“就是樊璃的母亲害死了大将军,她死了,还不了命债,就只能让樊璃还了。”
小黑猫愣愣的。
眼看谢遇要掐樊璃的脖子,它急忙跑过来,一爪子拍到樊璃脸上。
硬生生把他从那尸横遍野的梦境中拍醒过来。
樊璃虚虚睁眼。
他是个瞎子,离开梦中那片孤城和血染银甲的青年,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所以这十年来,他都得靠那个梦中世界“照明”。
额头上渗着虚汗,这是在梦里吓的。
他入梦后不知多久,带着一身凛冽梅香的人横空出世般闯进梦中,对方就站在他身后,冰冷指尖掰着他的脸向后转去。
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他的脸捏碎。
……
樊璃摊在床上,摸摸发疼的脸颊。
他以为脸上的抓痕是小猫干的,冷着脸往旁边踅摸,抓住小猫后颈皮把它拎起来。
“你睡觉我抱你,我睡觉你挠我,你皮痒了?”
小猫蜷着四脚替自己辩解:“我刚才是在救你!谢遇掐你的脸,捏你的脖子,他要杀你——他正盯着你呢!”
樊璃把小猫丢下床。
这十七岁的瞎眼少年眼神空洞的在床上摸索,从床尾摸到一件薄薄衣衫。
他穿好衣裳,摸着脸上的划痕向小猫说道:“我知道你能听懂人话,让你蹭吃蹭睡蹭抱,可把你嘚瑟坏了。”
“从今天起我俩绝交,你走——”
黑炭似的小猫掏掏耳朵,瞥了樊璃一眼。
这小瞎子长了双狐狸眼,左眼角那颗黑色小痣像故意点上去的,把那张过分精致的脸衬出一股子妖气。
他长得漂亮,所以住在这延年里的猫也不管他那抠搜嘴欠的秉性,都愿意来这破院,等他发小鱼干,和他闲聊。
但他那心眼是真的小如针鼻,一丁点破事就揪着不放,骂人骂猫,什么都骂,心情不好了,连院子里那口水井也骂。
小猫在他这睡觉,他念叨半宿。
这会儿他又在这骂骂咧咧的要和小猫绝交,雪意端着一盆水,脚步慌乱的推门进来。
一束天光随着推门而入的少年照入屋内,阴物们着急忙慌的躲进角落。
“天杀的,进来也不吭一声!”
“太阳差点把我眼睛照瞎了!”
“小大王,你管管雪意吧!”
正和小猫骂架的樊璃听到推门的动静,面向雪意。
“怎么了?天塌了还有老狗顶着呢。”
雪意重重的把水盆放在架子上。
“祖宗,你这样叫你爹不怕天打雷劈啊!你爹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