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王慈心这个不速之客就来府上接人。
他笑吟吟的把小外甥抱在怀里,向樊休夫妇说道:“我见阿郎体弱,便没多加防备,却不想一不小心就叫他溜走了,找了许久。”
“既然阿姐把他托付给我,那我自然要尽职尽责,把他教好才行,两边来回跑颇费时间,索性王家那边也不缺什么,我就把人带走了,你们勿念。”
王氏挺着孕肚,皱起眉头:“话虽如此,但阿郎……”
“阿姐不放心我?”
“……自然是放心的,但是——”
王慈心把人抱上就走,跟打劫的一样:“那就不要但是了,我时间紧,改日带他回来。”
樊静伦不适的在王慈心怀里挣动一下。
王慈心眼神淡淡的扫下去。
这种眼神往往意味着他心情不悦,樊静伦有些怕他,老实了,从他怀里探出脑袋,一双凤眼静静的盯向父母。
樊休上前一步,被王氏一把拉住。
王氏把丈夫拉回来,低声道:“樊氏一族没有半个人把你放在眼里,这些人自然也就不把阿郎放在眼里,往后阿郎长大,樊家不会有人帮他。”
“王家相反,如今王慈心出入朝堂,他把阿郎带在身边教导,这对阿郎来说无异于近水楼台。”
樊休看着儿子被人抱着消失在视野中,沉声道:“阿郎说他不喜欢舅舅。”
王氏眼神纠结起来。
良久,她决然说道:“事关前途,怎能凭他的喜好做评断?樊休,你这个侯位只是虚名啊。”
她面色惨淡的看向丈夫:“若你我死了,他没有外家的助力,该怎么守住侯府?”
樊休立在原地久久未答。
他听到妻子的脚步声朝佛堂那边去,哑声道:“你怀着身孕,别去了吧。”
王氏不同意道:“那佛经一天都断不得,我就是念着它,被菩萨听到了,阿郎才能平安活到今天。”
一双手从旁边伸来,拦住她的去路。
樊休低眼看着妻子:“你去歇息,我替你祷告。”
“……那行,念虔诚点,多念几遍,啊!还得先去沐浴,胡子也刮了吧。”
“是是是——”
*
樊静伦到了十四岁这年,才再见到陆言。
这年侯府的大管家病故,从徐州回来的楚氏也撞死在皇城门口,府里少了两个人,多了个脾气火爆的小瞎子。
他火爆樊静伦比他更爆,加上一个和稀泥的樊悦,府上鸡飞狗跳。
樊休请陆言进府当管家,原本是想让他当助手,帮着把三个毛崽子镇压下去的。
没想到他人脉太广了,樊休就立马转变策略,把他提拔到身边,帮着应酬楚京的人情往来,以及生意场上的诸多事宜。
樊休则亲自管理那三个鸡飞蛋打的小混账,管孩子是个苦力活,一个月下来,尽管他只是日常去给樊璃送饭,检查伤口,就把自己累垮了。
为了分担重量,樊休把相对比较好管的大儿子交给陆言,并禁止樊静伦再去西脚院找弟弟打屁股,禁止樊悦去西脚院玩泥巴,然后禁止樊璃乱窜。
樊静伦背着手:“他犯错,不该打?”
樊悦蹲在地上奶声奶气道:“玩泥巴的话,黏糊糊的。”
樊璃心口鼓了几下挥棍乱打,龇着牙低吼,乱撞,打滚。
他一打滚,樊静伦就把他拎起来打两个屁股,于是战火升级,朝不可控的方向猛烧。
一阵手忙脚乱后,樊静伦被陆言拎去东院。
陆言松开手:“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瞎成那样,风声大一点都能吓死他,你跑过去,是想把他吓死么?”
樊静伦冷冷说道:“除了我爹,谁都不想去西脚院,我要是不去弄出一点声响,恐怕他一辈子都得杯弓蛇影。”
陆言:“那你很讲理么,以后别打他屁股了。”
樊静伦抬起眼皮:“要你管?”
“你爹把你交给我,我自然要管。书拿出来,今日是听我给你讲,还是去王家族学听先生讲?”
樊静伦收拾书袋,撞开陆言的肩膀出门:“既然要给我讲,又何必提王家?不愿讲明说,我也不缺先生。”
陆言:“又气上了。”
“闭嘴!”
“是是,把药喝了再去。”陆言把一碗煨在小炉上的药汤递去。
樊静伦头也不回的跑出东院,坐上牛车一溜烟就不见了。
他和陆言犯冲。
每次和陆言说完话,心口就堵得难受,樊静伦坐在车里,弯着腰捂住心口。
软绵绵的心跳落在掌心,长一下短一下的,证明他是个妥妥的病秧子,不知道能活多久,老爹偏要把陆言招来气他。
“陆言不会说话。”樊静伦坐在车里,向车夫说道:“我爹比樊璃还瞎,不会用人。”
车夫嘴角抽了几下,说什么都不是,只好回道:“前面有坑,世子坐稳了。”
樊静伦板着脸:“你也不会说话,闷嘴葫芦。”
“……”车夫小心翼翼,“您说的,有道理?”
车里的人不悦道:“从今天开始,你闭嘴——开慢点,头晕!”
他磨磨蹭蹭的去王家族学旁听。
王慈心下朝后就把他提走,舅甥俩在抱厦里单独讲学,练武也是王慈心一对一教他。
一张乌木案横在中间,王慈心坐在案后,樊静伦低头坐在案前。
案上摊着一本书,王慈心指尖摁着书页,望着对面的少年:“过来。”
樊静伦脸色白了一度。
王慈心拍拍大腿:“阿郎听话,坐过来,你一向都是坐在这里的,怎么这两年反倒生疏了?”
樊静伦:“那时年幼,自然能做天真状由舅舅抱着,若还像当年那样,这些书岂不白念了?”
王慈心随手把案上的书撕了:“打发时间的东西,何必奉为圭臬?”
樊静伦站起身:“既然不必奉它为圭臬,那么,书中讲的那些尊尊亲亲的大道理也就不必遵守了,告辞。”
哐当一声,门忽然在樊静伦身后关上。
他站在案前,看着王慈心:“叫你的人开门。”
王慈心拿过一只礼盒,漫不经心的递过去:“急什么?拿去,你十四岁的生辰礼。”
樊静伦接过礼盒一下子砸在地上。
木盒碎开,里面的镂金项圈在撞击下变形。
王慈心瞧着那礼盒,又掏出一只递去:“砸,随便砸,砸到你高兴。”
樊静伦脸色煞白,捂着钝痛的心口缓缓弯下腰。
门开了。
没一会儿大夫进来,给樊静伦把脉开药。
樊静伦气得躺了一整天,醒来时天色黑透,他不愿待在这里,要回府。
“明天记得来。”王慈心坐在对面的阴影中,“可别辜负你母亲的期望。”
樊静伦死死捏着拳头。
王慈心:“把礼物拿去。”
樊静伦一把抓过礼盒,走到外面,重重把礼盒砸碎在王家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