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鹤心中一紧。
她昨夜说过她的记忆是从五岁开始,可他没想到竟是因为之前的记忆被人抹去了…
二人均是一阵沉默。
半晌后,沈临鹤开口道:
“所以你说寻一个真相,便是为了寻找以前缺失的记忆?”
南荣婳一怔,“我…这么说过?”
沈临鹤眉眼微弯,“是,昨夜喝醉了酒,说的。”
南荣婳嘴唇张了张,迟疑问道:
“我还说了什么?”
“你还说了你父母从不抱你,因为他们…是鬼。”
南荣婳垂眸抚了抚额头。
昨日是她这辈子第一次饮酒,没想到她竟有酒后吐真言的毛病…
不过说了便说了。
南荣婳轻轻呼出一口气,肩膀微微落下,好似这么多年扛在心头上的秘密终于能有其他人分享了。
“是真的。我没有五岁前的记忆,好似做了一场梦之后便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醒来后,身边只有父母的魂魄陪着我,他们教我如何生存。”
“但因为他们只能口头上教导,所以闹了不少笑话,时至今日我也没学会自己做吃食。”
南荣婳语气轻巧,似乎只是在描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但听得沈临鹤直皱眉,他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那你父母如今在哪?”
沈临鹤问完,脑中忽地灵光一闪,目光在房间内转了一圈。
难不成他们一直在此处…
“他们已经消散了。”
沈临鹤微愣。
南荣婳继续道:“他们成了魂魄,按说应该跟着勾司人去往地府,等到阴寿尽了便重新投胎。”
“可是因为他们不放心我,便留在了人间,于是时日一久便…魂飞魄散了。”
南荣婳回忆起那一日,临睡前她父母的魂魄已然变得极淡。
十岁的她惶惶不安。
他们一直安慰她,直到她哭着睡着。
再次醒来时,天光大亮。
密林中鸟雀轻语,日光从枝叶间洒落。
昨夜煮饭烧的木柴已经成灰。
风轻轻扫过,树叶沙沙作响。
可天地间,只剩了她一人。
沈临鹤看着神色冷静的女子,忍不住伸出宽大袖口中的手。
手抬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愣了一瞬又放下了。
怪不得如此性情,竟独自生活了这么久…
他顺着南荣婳的目光看向一旁的灯笼,忽地想起什么,说道:
“你昨夜梦中,问过阿婆什么时候再来看你。然后说出的话便有些含糊不清了,好似…”
沈临鹤仔细回忆了一下,“好似说‘阿婆为何一个月才来看我…两次’。”
“两次?”南荣婳喃喃重复道。
忽地她抬起头问道:“昨日是初几?”
“初一。”
“原来如此…”
南荣婳默然,每月的初一、十五她总觉得这灯笼分外不安分。
想来跟阿婆有关。
沈临鹤也琢磨过来,“莫非每月初一、十五可入梦?”
原本奇奇怪怪的事情,放到面前的女子身上倒是没什么稀奇的了。
南荣婳薄唇紧抿,若是如此,那她岂不半个月之后还要让沈临鹤守着她入梦?
这…
正犹豫怎么开口,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敲响。
南荣婳起身去开门。
待看清门外来人之时,她有些意外。
“傅将军?”
她昨日说过有事他可来此处找她,可没想这么快便来了?
傅诏双眸中有淡淡的血丝,但目光依旧锐利如刀,看到南荣婳时才稍稍收敛了些。
“南荣姑娘,傅某有事需要请教姑娘。”
话音刚落,一人从房内看不到的角度走到了门边,眼中有不耐烦的神色。
傅诏眉头微蹙,“沈临鹤?”
他知道长盛阁是沈家产业,也知道南荣婳住到这里定与沈临鹤有关。
可他没想到沈临鹤竟然会在南荣婳的房间里。
沈临鹤此时也纳闷,傅诏怎么会来找南荣婳?
“你来做什么?!”沈临鹤语气毫不客气。
傅诏睨了一眼沈临鹤,并不搭理他,而是又转向南荣婳说道:
“傅某有一事不明,还想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好。”
南荣婳跟着傅诏出了房门,随即脚步顿了顿,回头向沈临鹤说道:
“昨夜的事,多谢沈少卿了。”
沈临鹤立在门侧,看着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目光微冷。
长盛阁外,停着一辆通体乌黑的马车。
这马车不似沈临鹤的华贵,但用料也很是讲究。
傅诏长臂一伸,为南荣婳掀开帘子。
南荣婳毫无犹豫,踩着木几上了马车,坐到车里侧一个小小的软榻上。
傅诏随后跟了上来,坐到了外侧,与南荣婳中间隔了一个方形的案几。
马车内布置很是简洁,除了软榻、案几便没有其他了。
傅诏将马车厚重的垂帘打起,只剩一层薄薄的轻纱。
这样从外向内也能看到人影绰绰,不至于孤男寡女让人心生怀疑。
马夫一路将车赶至雁望湖旁才停下,对傅诏说了声去买吃食,便离开了。
留下傅诏和南荣婳在马车内。
冬日寒冷,雁望湖湖面结了冰。
周围没什么人来赏景,此处很是幽静,说话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傅诏沉默了一路,终于开口道:
“姑娘昨日与老罗提及庆历十七年,他反应有些不寻常,我今日想请教姑娘,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南荣婳方才在路上便想明白了,料到傅诏找她是因为此事。
但是为何他偏偏对此事如此在意?
“傅将军没有去问问老罗?或许他比我更清楚。”
傅诏摇了摇头,“老罗情绪不稳,提起十二年前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南荣婳挑了挑眉。
昨日遇到老罗是个意外,其实她原本也不认得他。
只不过她感受到老罗身上有伤,而且那伤竟与她的族人有关…
试探一问,没想到这个叫老罗的人竟然反应如此强烈。
“我查过史书,”傅诏眼神幽深看向南荣婳,“史书上将那年大庆国发生的大事统统讲述了一遍,但是并无什么特别的地方。”
“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今日特来请姑娘解惑。”
南荣婳目光清冷落在傅诏脸上,忽而唇角一勾,说道:
“傅将军对此事如此感兴趣,应该不只因为那个狱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