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钰盯着那土床,脚步一点点挪过去,他心中似乎有一道声音呼喊,千万别过去、千万别过去,那里是你不想看到的东西…
但他仿若手脚不听使唤,还是一步步朝那土床挪了过去。
他的手轻轻颤抖着,伸到靠墙的床里侧,将褥子掀开一角。
郭钰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
褥子下铺着厚厚一层稻草,角落里有草编的小蚂蚱、小兔子、小蜻蜓,还有他小时候不知从哪捡来的各种形状的树叶。
这些便是他的宝贝了。
小时候…小时候…
郭钰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小时候同母亲居住的院子,这黄土垒的床,便是母亲每晚搂着他入睡的床!
有这稻草、褥子和母亲温暖的环抱,他小时候从未觉得冷过。
可他现在每晚躺在梨花木床上,身下是厚厚的棉花褥子,身上盖的是绣了祥云纹样的棉花被子,屋中烧的是最贵的银丝炭火,可他夜夜觉得冷…
不对!
不应该这样!
他是吏部尚书唯一的儿子!
自打郭念真死了,他更是郭府唯一的孩子!
他是高门的大少爷,才不是睡在黄土床上的穷苦孩子!
“不是这样的!”
郭钰嘶吼一声,猛地把床上褥子掀翻在地。
他小时最珍惜的那些小玩意儿也如无人在意的落叶般,散落在地上。
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的过去泯灭了。
可眼前的一幕,却让郭钰愣在原地。
只见外侧露出的土床上,没有铺一点稻草。
或许是时间久了,黄土已经干裂,塌陷了不少,坑坑洞洞的床面出现在他眼前。
以前,母亲就是在这样的床上睡觉的吗…
“娘铺的床真舒服啊!娘,你觉得舒服吗?”
“舒服,娘搂着如意,最舒服了。”
原来‘舒服’的不是床,而是有他在母亲身边…
郭钰的神情有一瞬间陷入了恍惚,他仿若沉溺在小时的温柔时光中。
那时,母亲用尽所能来爱护他…
郭钰的脚步缓缓挪动,他的目光流连在茅屋中。
小时喝水用的瓷碗缺了个口,墙面上被他用石块划过了不少印记…
屋中另一侧还有一张矮旧的木桌,小时母亲就在那处教他写大字。
郭钰目露怀念,小时觉得这茅屋很大,可如今他长大了,却觉得逼仄,三两步就能从这头走到那头。
他靠近那张矮桌,弯下腰去,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桌面。
他还记得,小时候刚学会写‘娘’这个字,他开心得用笔把这个字写到了矮桌上,还炫耀给母亲看,那时母亲眼中的泪意是他没有看懂的。
而后这个字便一直在矮桌的一角,没有擦掉。
就在…
郭钰的目光朝那一角看去,可是桌面上空空如也。
不对!不对!
郭钰如同从梦中惊醒,不是这样的,这桌子上该有字才对!
他开始四下寻找起来。
木门上也该有母亲为他从小量身高留下的刻印,但也没有!
郭钰慌张地摇着头,低喃道:
“都是假的,是假的!”
是了,他与母亲的老房子根本就不在京城!
此刻,不过百步相隔的主院中,南荣婳盘腿坐在正屋外探出的木台子上,缓缓睁开眼。
“唔…”她垂下眸子若有所思道,“看来老方丈那虚境之术还是有些深奥的,虚境中若要做到一切还原,很是不易。”
上次她要求老方丈让她重入虚境,实际并不单单为了找回失去的记忆。
毕竟如今能困住她一时半刻的,少之又少,这虚境的玄妙,让南荣婳想一探究竟。
而那次在虚境中,她便不止寻到了破境之法,还想通了如何施术。
这郭钰来的正是时候,南荣婳可以拿他练练手。
郭钰此时已从破败的茅屋中仓皇地跑出来,南荣婳抬头望了望天色,见离天亮还早,她琢磨着就这样放过郭钰毕竟太过简单。
南荣婳缓缓站起身,随意甩了甩宽大的袖子,自言自语道:
“便让你多玩一会儿吧。”
说完,她便打了个哈欠,回屋睡觉去了。
悠闲自在得很。
而不远处的郭钰却又焦急又惊骇。
他方才从茅屋中一路跑出来,想顺着来时的路回到这宅子的正厅处,他此刻已不想再找那女人的麻烦,而是想尽快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
可他刚出了院子门却傻了眼——
眼前再不是来时的模样,他目之所及处竟是一片原始的密林!
此时正是深夜,密林中阴冷得透骨。
郭钰吓得连连后退,想要转身再回到那破败的院子中,却一回头不见了那院子的踪影!
此刻,他四周全是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
“怎么会…会这样…”郭钰吓得声音发颤,再不见方才面对南荣婳时的傲慢与不屑。
他害怕得不自觉压低了身体,从喉咙眼儿里挤两个字:
“救命…”
回应他的是林中的寂静,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郭钰无法,他此刻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再次喊道:“救…救命啊!有人吗?”
“没有人。”
忽的,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而郭钰听到那个声音却是浑身僵硬,只因这声音他太熟悉了…
郭钰表情僵硬,缓缓地回过头去——
真的是郭念真!
只见郭念真漂浮在半空中,她的胸前有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甚至能从这头看到她背后的森森大树。
郭念真的嘴角扬起奇异的弧度,她缓缓开口道:
“没有人,只有鬼。”
郭钰脸色慌张,不过他深吸了几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不…不是我杀的你,你为何总来找我?!”
那郭念真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她慢慢开口,声音阴森:
“的确不是你杀的我,但是我最恨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