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处假山之后,承肃平静地坐在毒后旁边。
毒后想到近日被他撞见的事情,想要开口解释什么,却发现解释什么都苍白无力。
她的确看在祭司的美貌世间罕有,又有如此强悍的力量,才会心生歹意。但是没想到祭司不上钩,她还被承肃看到了那样不堪的姿态……
毒后有些难以面对承肃,同时,心中生出了一丝疑惑。
之前她也是这么进食的,那时怎么没觉得有歉意呢。
两人沉默了许久之后,承肃缓缓开口:“这次不同于之前的冒牌货,这可是本尊。虽然我也不知传闻是真是假,但据说长河族大祭司只要看人一眼,便可知道此人一生的吉凶祸福。你那些心思,连我都一清二楚,更不要说是他。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别动什么歪心思,到时候别什么都捞不着,再把命丢了。”
“嗯。”毒后道。
承肃起身打算离开,毒后自身后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生气了?”
毒后看着承肃,承肃没有多余的反应,却也没有将衣袖抽出。
“承肃,你也知道,我不是人子,我们祖祖辈辈就是这么填饱肚子的。正如你所说,那大祭司不是一般人子,如果我能吃了他的话,可能直到我死都不用再找猎物了。”
“我为何要生气。”承肃面色平静地说道,“我只是告诉你,不要去招惹他。长河族的大祭司是三大部族中最不能招惹的,虽然与不死之身的残暴不同,通常情况下长河族的大祭司只是对其进行驱逐,不乱杀无辜,但是他一旦下了杀心,能够让千里之外的人死于无形。”
“所以呢……”毒后又问了一遍,“你生气了吗?”
“我不生气。”承肃回头看向毒后,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对她说道,“我又不爱你。”
毒后一怔,松开了承肃的衣袖。
承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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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禁制的逼迫之下,妖军退到了距离王城的三千里之外。
数日之后,禁制逐渐停止了移动,筋疲力尽的妖军总算得以停下来暂时休息。
叶城谌胸口的几支箭已经消散,但是伤口一直处于流血的状态。
妖兵中的医师为他包扎处理过了,但是还是有血不断浸透绷带。
因为射中叶城谌的并不是普通的箭,而是汇聚了灵气所铸成的箭支,相当于诅咒,即便消散,也还是会有诅咒的效力。叶城谌因伤势过重陷入昏迷,与此同时,妖军之中还有一大半的疲军和伤军需要休息和医治。
跨河之战向来讲究的是力量,而不是数量。只要力量足够强悍,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至此,刹渊终于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加急赶回来的闵佩豳和呈奉之看到军中一片潦倒,他们对于长河族大祭司将一整支妖军击溃的事实,十分难以置信,但是现如今已经没有再多余的时间来考虑了。
二人急忙到叶城谌的营帐之中查看,军中大批老将死去,叶城谌还是处于昏迷之中,而刹渊本就因为变回原身耗费了大量的气力,又因为这几日操劳军中的众多事务,脸上十分憔悴。
从刹渊口中,闵佩豳和呈奉之得知,妖军的一大半主力被大祭司只手捏碎,以及整个军队被禁制一路驱赶了七天七夜,有数量众多的妖军士兵死在了禁制的逼迫之下,原先数万大军,在这七日内也不过只剩了几千。
“白曳呢?”闵佩豳问刹渊。
刹渊神色落寞:“她不在。”
“白曳背叛我们了吗?”呈奉之问道。
“不,不是她背叛了我们,或许……”刹渊道,“是我们错了。”
前些日子闵佩豳和呈奉之到西岸调兵。
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叶城谌命令刹渊将戟颂从军中驱逐了出去。
得知此事之后,闵佩豳和呈奉之都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一旁的叶城谌咳嗽了几声后醒来。
闵佩豳神情略有严肃地看向叶城谌,对刹渊和呈奉之说道:“这几日刹渊多有辛苦,先回自己的营帐休息休息。军中有大批的伤员需要处理,奉之你去帮忙,我有些事情需要和陛下说一下,随后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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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渊和呈奉之听闻离开营帐,闵佩豳走到床边,看着叶城谌身受重伤的样子,眼中不乏痛惜之意。但是趁他不在的时候下如此糊涂的命令,受如此重伤,这也怪不得别人。
他们二人是自小长大的挚友,无话不谈。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当叶城谌登上君主之位的那一刻,两人之间就只剩下了君臣之礼。
“陛下知道去掉一个不死之身的战力,要我们的士兵前赴后继多少个,才能弥补回来吗?”闵佩豳徐徐开口,道,“眼下正式用人之际,能不能劳烦陛下把您那些对于异族的看法和成见,收一收。”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叶城谌的脸色有些憔悴,眼中依旧存着几分逞强之意。
“你的确知道,你是觉得胜利在望,不死之身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才想找个方法解决掉他。”闵佩豳说道,“可是你没想到,长河族大祭司会忽然出现,并且以绝对的力量将我们驱逐到此地。”
叶城谌听到闵佩豳的话,眼帘不禁颤动了一下。
营帐之外时不时地从远处传出伤兵哀嚎之声,闵佩豳皱起眉头看着叶城谌,想着那些冲上禁制化成灰烬的妖子们,想着营帐之外忍受着疼痛的妖子们,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知道,为何你们叶城一族屡屡在跨河之战失败么?因为你们只信自己,即便是已经拼命在为你们厮杀的属下,你们也会忌惮于他的强悍。”
“闵佩豳!注意你的言辞!”叶城谌怒道,因为情绪激动,胸前的伤口有血渗出。
“如果就这样被驱逐回到西岸的话,是什么下场你我都一清二楚!既然如此,注意不注意自己的言辞又有什么分别呢!”闵佩豳一反常态地冲着叶城谌大吼起来,“这场战争,只是为了完成你们一族的私愿罢了!”
叶城谌听到闵佩豳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后,陷入了沉默之中。
闵佩豳快步走出营帐,看到耸入云中的禁制如同一堵高墙一般向营地移来,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闵佩豳骑上妖马,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眼下最紧要的是躲避这一触即死的禁制,减少军队的伤亡。
闵佩豳率军后退,朝着禁止前进的方向逃亡,长尽河畔就在不远处。
禁制移动的速度比之前要快上许多,跑在后面的妖兵被吞没在禁制的光芒之中,与尘土混为一体。闵佩豳向身后的禁制看去,透过禁制灼眼的光芒,他可以隐约看到禁制之后的人子。一直都忙于逃命,被长河族大祭司强悍的力量笼罩在恐慌之下,他竟一直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闵佩豳神情一滞。
被驱逐的只有妖子,人子不会被禁制驱逐。
耸入云霄的禁制好似一堵望不到尽头的高墙,散发着圣洁而耀眼的白色光辉,在禁制笼罩之下,是人子的城池。
在街边瑟瑟发抖的人子,挪动着瘦弱的身躯,如同掉进沙粒之中的蛆虫。
国都的城墙之上,一袭银白色衣袍的祭司望着远处的山河,抬手,朝着前方的虚空一推。
方才停下来没有多久的禁制再次开始移动,伴随着隆隆的巨响,好似一个散发着光芒的庞然巨兽向前匍匐,引得大地不断震颤,发现异样的妖子吓得脸色苍白,急忙去通知闵佩豳。
“带上陛下快走!”闵佩豳嘱咐小兵道。
连续几日的驱逐过后,妖军退到了一处,此时距离长尽河畔仅有是百里之遥,禁制停了下来。
几日的撤退,令妖军又损失了不少士兵,不过大多数都是来不及逃跑的伤兵。
呈奉之到叶城谌的营帐里,医师正好走了出来,呈奉之拉住医师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暂时是处理好了,但不知为何这伤口一直无法愈合,亏是陛下妖力深厚,否则……”医师没有再说下去,但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叶城谌面无血色,气息奄奄,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闵佩豳呢?”
呈奉之快步走到叶城谌床边:“回陛下,他正在处理军中的一些事务。”
“叫他过来。”叶城谌说道。
“是。”呈奉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