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惠宁赶了最早进城的那趟车。
车子行驶在路上,天还没有开始亮;走到半路,天边有一抹鱼肚白;快到城里时,地平线上有金色的光,开始有些淡,随后越积越厚。
丁惠宁盯着那个地方,眼泪无声地留下。看到初升的太阳,她没感觉到一丝活力。她很悲伤,明明正当年,怎么就陷入这种无法挣脱的沼泽里。
到医院时,上早班的人才刚接班,电脑还没有完全打开。
听到她要挂精神科,工作人员特意抬头看她一眼。那个眼神里,有同情,也有怜悯和惋惜。
挂完号,填上资料,她去精神科门诊。等了半个小时,她在叫号系统里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外套,推门走进诊室去。
在椅子上坐下,她把就诊卡递给医生,随后自述病情:“我最近经常失眠,情绪低落,脑子里常常回想起不愉快的事情。悲观,厌世,自我怀疑和否定,爱哭。我昨晚在网上做了一套测试,测出我中度抑郁。”
医生看看她,随后再看就诊卡里的名字,问道:“你是青峡镇卫生院的医生?”
丁惠宁点头:“嗯,是我。”
医生淡淡地说:“网络上那些言论对你影响还是挺大的。”
“在这件事情之前,我已经有了一点症状。”她说。
医生表示理解:“在医院工作,压力确实要比别的地方要大。去做个测试吧。”
做了二十分钟左右的心理评估,医生看着她的报告神情凝重。
丁惠宁假笑:“很难痊愈吗?”
医生一边敲着键盘一边说:“按时吃药,多出去跟朋友聚会,平常做点运动,对你的病情会有一些帮助。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也可以出去旅游,散散心。”
丁惠宁点点头:“嗯,知道了。”
医生继续说:“你自己也是个医生,要懂得遵医嘱,有什么不舒服,及时过来检查。”
“嗯,谢谢您。”
拿到药,已经快中午了。她肚子有些饿,到附近一家小店吃了一碗砂锅红薯粉,随后坐上回青峡镇的班车。
她把病历和药品收在房间的抽屉里,没跟父母说她休假看病。对于不上班的解释是,院长又给她批了一个星期的假。
在家的日子,除却做家务,其他时间都坐在织锦机前,不知疲倦地织着。
姚秀兰很担心女儿的状态,她对丁向东说:“惠宁怎么死气沉沉的?休假也没有很高兴。”
丁向东神经没那么敏感,觉得妻子杞人忧天:“我觉得跟原来没什么差别,你别太紧张了。”
姚秀兰瞪他:“你没关心过她,当然察觉不出来。”
丁向东被这样否认,不服气:“那你去问问是什么情况,问得出来我给你两百块。”
“问了她也不一定说。”姚秀兰扯了扯被子,没好气地说,“睡觉!”
过了一会儿,丁向东也闻出一点味来,他自说自话:“听说现在年轻人心理都不太健康,遇到一些事情容易抑郁。”
姚秀兰背对着他说:“像她这种年纪,休息就该到处出去玩,跟朋友吃饭聚会。她真是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样子。”
丁向东苦恼:“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去跟她沟通交流,万一问得不对,她发脾气跟我们吵架,适得其反,不划算。”
姚秀兰重重叹口气:“儿大不由娘。她要是谈个对象多好,这种麻烦事就由对象解决。”
夫妻俩又聊了许久,最后才沉沉睡去。
……
周燃依旧很忙,甘蔗要砍了,要帮村民卖锦布,还要安排农业技术人员给种桃子的农民讲课。带陈顺江去维修农机,搞电焊,还要搞接待工作。
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
陈顺江也很累,他抱怨道:“师傅,要不你多招一个徒弟吧。”
“带学徒也很累。”周燃看着他,“你要尽快上手。”
陈顺江摆烂:“我就这点文化水平,快不了。”
周燃趁机说教:“现在你知道没文化要吃亏吧?”
陈顺江倒不以为耻:“你有文化,但你干的活跟我干的活是一样的。”
周燃气结,却又不能打他。
这天他要去镇上买钉子,周国栋让他去卫生院拿降压药,原来的快吃完了。
买完钉子,他去面包店买肉松小贝,想着好几天没见丁惠宁了,给她一个惊喜。去到她常坐的诊室,却不见人。
打她电话,那头没有接。
周燃觉得她可能在睡觉,没往深处想。开好单子去药房取药,在等待的过程中,听到拐角有两个人在聊天。
“唉,丁惠宁好几天没上班了,干什么去了?难不成派她去进修了吗?”
“进修还轮不到她。上周上班老是开错医嘱,护士长跑到办公室去骂人,她认错的态度倒是好。”
“那怎么无缘无故不来上班?也不见其他人在群里找她。”
“生病啦,雷主任批的病假。据说她亲自跟主任说,心理出了问题。”
“这么严重?”
“网络暴力很可怕的。我看她之前就不太正常的,眼袋很重,精神状态也差。”
……
拐角的声音随着脚步声离去而消失。
药房工作人员把药从窗口递出来,他拿过之后就大步往外走去,开上车子快速回落霞村。
把药放在电视柜上,他重新上了车子。
陈顺江追出来问他:“师傅你去哪里?”
“我去找你惠宁姐姐。”他一边回答一边启动车子。
“也带我去呗。”陈顺江伸手去拉门把手。
周燃上了车门锁,大声说:“你自己在家玩。”
松手刹踩油门,车子开出院子,去往长竹村。
丁惠宁家正屋的大门关着,院子静悄悄的。往屋子靠近,可以听到织锦机的踩踏声。周燃停下,辨别声音的方向,随后朝原来她外婆住的小房间走去。
透过打开的玻璃窗,他看到丁惠宁坐在织锦机前,低头挑线穿线。
一时间心里涌出好几种滋味,哪一样都不好受。
在外面站了几分钟,丁惠宁都没有发现他。她很专注手里的活,有些忘我。
周燃清清嗓子,在外头温声说:“你是决定要当一个织娘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丁惠宁很意外。她走向窗边问:“你怎么来了?”
“开门,我让进屋去。”周燃语气比刚才严厉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