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除嬉皮笑脸的苏家郎真是气宇非凡,随便一个寻常的举手投足,都极致地展现着名门大家的仪态教养。
一根发丝,一片衣角,好似都经过严格的训导,与主人的气质完美融合,竭力衬托出主人最无与伦比的姿彩。
恍然间,云渡好像看到了昔时的他,心魂好像也变回到从前。
从前,她就痴迷地活在他的形影下。
他品行好,样貌好,才学好,对她还好,哪哪都好。
每每出现她视线范围,花草瞬间失色;美食顿时无味;游戏立时无趣……
她呆呆地盯着他一步步朝自己款款走来,雅致的袍角翩然而动。
步履带起了风,吹他秀逸的雾发轻飏,广袖兜清风,博带似柳荡,环佩叮叮当……
十岁或十八岁,他都是一副仿似出自名家之手的绝世画作,在她心里镌刻。
云渡至今疑惑,怎么会看一个人永远也不腻,永远都新鲜。
这一点都不合人家说的“时间久了,感情自然就变淡了”,“太熟悉的人是难以产生爱情的”等经验之论。
她很想知道与苏诫从亲友情自然过渡,转变成爱情的奥秘,之中过程太微妙诡谲了。
因为自小就认定了长大会是苏诫的妻子,以前她便没觉得哪里不对,反正她就是很喜欢他,每个年岁阶段都喜欢,很喜欢,很爱,从不厌倦。
如今回头再看,就有些想不通了。
——如何她当时就没看过别的男子多一眼?如何她就这样没有意外的爱上了一个亲人般熟悉的男子?
那男子此刻就在眼前,她想求个解答,问他懂否,问他是否也有同样感受。
思量须臾,却是觉得不妥。
原因是她现在爱的人已经不是他了,怎好与他讨论此惑?
更教她退却不敢的是,万一他又借此话讲出一些听了会使人心乱如麻的话来,她该怎样应对?
他的嘴,好像一张附了玄力的琴,一旦让他开了口,便无从预料会说些什么。
但他说的话,只要是认真了的,多半会叫她神迷意乱,赤心煎熬。
她不想与他多生纠缠,宁愿就永远不知道。
呆呆思想间,苏诫整理好了仪表。
缓缓一抬眼,他漂亮凤眸里星芒四溅。
粉唇微微一咧,贝齿耀眼。
狭长眼尾跟着便温柔垂下了,笑得恬静美好,像是受人一口蜜糖的孩子。
脸上余有的一些伤印在此时仿佛都成了他俊逸容颜的点缀,看着甚是悦目。
一件不合身的衣裳竟能使他如此快乐?!
云渡内心很纠结,想着若顺了苏诫的意,就失去了公子的衣服,以后的夜,她就睡不安稳了。
然,若不顺着他,一个大男人怅然失意,蠢蠢垂泪的可怜模样她真心看不下去,连想都不敢想。
她,会心疼。
云渡终究忍不下心逼他还衣服,只道:“不合身就别穿了。拉拉扯扯,当心扯坏了。
你是帝侧宠佞,在人前不是要保证财势兼具,穷奢极侈,引万民唾弃吗?
那你吃穿最要讲究一个极致、精致,这样的服饰穿在身上,人家会以为你失宠了的。就可能没那么恨你了。”
她宝贝的衣服,即使拿不回来,也希望他只是收着当纪念,不要穿在身上。
因为他披散着头发,穿着公子常穿的衣服,整襟理袂间,举止文雅从容,除却身材有些差异……
“咳咳……”苏诫突然掩唇浅咳两声。
形色孱弱。
云渡正上下打量他,见状,猛然目光一震,心道:“见鬼了,这家伙此刻形容……怎么还挺像公子!”
低头含项的弧度,掩面时手臂手指的屈伸形态……
除开身量魁实高挺两分,动作细节简直如出一人惯常之行为。
尤其他眼下又穿的公子的衣裳,恍惚,云渡差点就以为眼前人是心上人了。
云渡蓦地两眼一黑,不愿往深了联想。
否则,可能她真的会沦陷进他说的“以后你所喜欢的人,都是初爱的替代品”的谬论里出不来了。
得到纵容,苏诫微低的眉角悄悄挑起,大袖背后,薄唇一角弯翘,勾着几分不被察的邪魅。
窃然如斯。
“也不是要一直保持挥金如土风格的,那样也太刻意了。”苏诫回应她话道,“随心所欲才更能体现我不可一世,不是吗?”
“你总有理!”嘴上无和气,私底她却认同的。
可惜了她的宝贝床伴!
“这衣服很舒服,我打算天天穿。”苏诫突然又冒出一句。
云渡妍丽唇瓣抖抖瑟瑟,怒气莫名升腾:“那你就天天穿吧,一刻也不要脱下来,过两日放晴了,看你捂的汗臭不臭得死你!”
此间话方歇,外头即时响起了叫门声,趋渐安静的气氛适时被左岩的沧桑低哑的声音衔上。
云渡独自开了门,左岩及左右立时探头探脑向屋内,似是在寻找什么。
云渡当然知道他们在找什么,在找苏诫,想看近十日过去,她把他“照料”成什么模样了。
装作不那么善解人意,云渡只问他们何事。
左岩说,此行中,珣州乃南武境内最后一城,运船驶出珣州河界,便入彧国了。
再次启程,运船将入三水交汇之地,接下去路程,河窄水急,比入珣州境那时还难行三分。
在进入彧国流域前,他决定休整两日,犒劳行船的劳力、护卫们,最重要是与庭安王吃顿答谢饭,感谢他一路费心护航。
待运船出了珣州地,庭安王就不再同行了。
云渡点头,表示明白。
过后却问“所以呢”?
左岩冷呵呵地尬笑了声,对她流露意味深长的叹息。
他于是明言,说来看看苏贤侄伤势是否大好,若好了便一道陪庭安王逛逛,吃个饭;若无法走动,便于此与庭安王道个别,尽尽客方礼仪;若有其他不便,那只能他求庭安王理解理解了。
说这些话时,左岩目光透着精亮光泽,四下瞄审,耳朵直直立起,生怕听漏了一些含意微妙的字眼。
总之,他就是想在不接近苏诫的情况下,了解到苏诫当前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