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择弈说着说着,往下挪了挪自己的位置,躺在了屋顶上,随之,将那件大氅铺好,拉着桑觅也躺下,两人相继躺在银色的月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三哥他的身份,在谢家很特殊,很多事情,外人并不清楚,只知道他是谢家旁支,颇有才能,才入了本家嫡系,事实上,他一开始,便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故而,他也是最听话的那个。”
谢嶙峋是旁支庶出。
其生母,只不过是一贱妾。
若无主家培养,他将来只配做家奴。
但在父亲与长兄的一番操作下,他就是堂堂正正的谢家嫡系公子,几乎没有人会去提他的生父生母,没有人敢嘲他是庶出,他母亲是个贱奴——他母亲,是谢家的诰命夫人。
所以,谢择弈早该明白的。
父亲与兄长,蓄谋已久。
桑觅枕着谢择弈的胳膊,思索着他的长篇大论,忽然觉得眼前的月光刺眼,她换了换姿势,微微蜷起来,不经意间,手便搭在了他身上。
“我懂,他们在干大事……”
“嗯,是。”
“你没和他们一起干大事呀?”
“我能力不够。”
“你们家,要干嘛呀?”
“我猜,是要扶梁王上位。”
“梁王?我看见的那个?”
桑觅带着好奇,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谢择弈遥遥望着夜空,轻声回道:“我猜是这样,若谋划得成,可废太子,助梁王入主东宫,到时候谢家便能成东州第一豪族,我兄长会回京任职,朝堂上也将大权在握。”
桑觅对此一脸无所谓。
“你们得罪太子,你们要被诛九族了。”
“是呀,会被诛九族的。”
谢择弈听着她的语调,整个人也一派轻松。
仿佛,他们俩只是在聊明天吃什么这种话题。
桑觅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会儿。
“那我会被诛吗?”
谢择弈认真回道:“不会的。”
桑觅放心了:“噢。”
谢择弈转头看她,浅笑道:“若是出事,觅儿同我和离,回桑家就可以了。”
桑觅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那我想回家。”
“……”
谢择弈无言。
诚然这是他所希望的结果。
可她这么没心没肺,还是让他有些伤心。
桑觅见他不回话,努力地思考着,对着他的脸,忽而补充了一句:“但我也不希望你被诛。”
“嗯。”
谢择弈满意地笑了。
一下子,又很想凑过去亲她这张伤人的嘴。
桑觅却已经别开脸,去看月亮。
“所以,你们搞坏事,能成吗?”
谢择弈看着她的侧脸,抿了抿唇,停了一会儿,才幽幽地回话:“不知道啊,谁知道他们呢?”
大胤开朝以来,开国功臣都灭了两家。
宁国公府有名无权,影响不大。
崔家是外戚,这些年来,势力一直有被压。
更何况不论是太子得胜,还是梁王得胜……
崔家都乐见其成。
崔皇后?陛下尚在东宫时,原定的太子妃,乃是其一母同胞的亲姐,崔皇后之处境,自己估计也很清楚,她能阻止自己的亲生儿子么?
张家?张家瞧不起寒门。
太子萧常肃继承大统后,大概率不会改变眼下的局势,若是梁王能够许诺,改制,打压寒门,张家则会很乐意押注梁王。
那么,眼下的局势已然明了。
梁王得胜,获利最多的,或许就是张家。
其次才能是谢家。
只是如此,对如今的谢家来说也够了。
这些,全部都和觅儿没有关系。
谢择弈暗暗叹息着,动了动身子,抱她入怀,静默半晌后,他将脸埋在她颈间,闭着眼睛,缓缓说道:“我不知道我大哥什么安排,他们也不会告诉我,坦白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在这个时候让谢家明确位置,而且,我会选怀王,毕竟在张家面前,谢家说不上话,若是能引萧殊羽和萧常肃这两兄弟斗个你死我活,最终,借陛下之力,立储怀王。怀王年轻,更好控制,而张家杨家俱损,恰是谢家出头之时,可效仿伊尹、霍光,行摄政王事,权倾朝野。”
桑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些。
她大约能明白的是,他在讲恶毒的计划。
谢择弈这个人啊,恶毒起来,肯定没别人什么事,就像他嘴上说着啰里吧嗦的慈悲、善良、律法,最后自己下起手来杀人,却招招致命一样。
他这个人啊,坏得很。
不过,这些恶毒的计划,还是太没意思了。
桑觅从不关心那些东西。
她轻轻地将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你是大笨蛋,做坏事,要保密的,这连我,都知道,你还告诉我这些。”
谢择弈不禁轻笑出声,懒得再去想那些扰人的明争暗斗,没脸没皮地凑上去亲她的脸,从下巴,到细嫩脸蛋,再到鼻翼,一下一下的。
最后,是温软的嘴唇。
黏腻的长吻,浸在冰凉的月色里。
好像两种不同的东西,被糅合在了一起。
谢择弈知道,很多东西,觅儿不懂。
有些话,说给她听,还会招祸。
可他就是没理由地相信她。
什么都可以告诉觅儿。
倘若出了差错,那他就去死好了。
他谢择弈,什么都不在乎。
桑觅被亲得迷迷糊糊,一会儿想月亮,一会儿想他今晚吃了什么,嘴里为什么甜甜的?
“夫人?夫人你在哪儿?”
直到桑觅听到远处的长廊下,有人在叫她。
几个丫鬟与老嬷嬷,似乎正说着话,她们忧心着大晚上不在房里的小夫人忽然没了踪迹,唯恐发生什么意外,那她们可担当不起。
桑觅清醒过来,一把推搡开身上的男人。
“有人在叫我!”
“有吗?我没听见啊。”
谢择弈充耳不闻,抱着她的腰不让她起来。
他还没亲够呢,是谁这么煞风景?
桑觅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板着脸,打他的手:“你走开!她们找不着我,会担心的!”
他们俩,待在屋顶上的时间太久了。
而且,鬼鬼祟祟的,有点像……
当两人从屋顶上下来,撞见来寻的丫鬟时,夜里当值的丫鬟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桑觅闷闷地甩开谢择弈,回房睡觉。
还好,天色很黑,院里的灯很暗,没有人会注意到她那张跟红皮萝卜似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