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寒暑过去,你的剃度礼渐渐提上了日程。
铁人师父与你商量,或许该在你满十三岁的春日里,天气凉爽,这个时候剃去头发,正好接踵而至的夏日里也无需因满头长发感到心烦。
你对此并无意见,欣然答应。
“啊,要去给继国家送信呢,得通知他们这个消息……”
铁人师父一边说着一边摸摸脑袋,貌似很苦恼的样子,只是他叹息的时候,还在用眼睛小心地瞟你。
你:“……”
铁人师父的演技实在过于拙劣,你能看清他的表演,却不明白他表演的意图,只能沉默以对。
于是他只好自己开口问出来:“哎呀!岩胜你,好像一点都不动摇啊!”
你不明白:“动摇?”
“就是说,那种……寺庙里很多贵族家的小公子,其实都不喜欢剃度呢!说自己的头发很好看不愿意舍弃,说自己还是家里的孩子不愿意舍弃姓氏,又或者面上答应得好好的私底下悄悄给家族写信求他们把自己接回去——之类的,寺里每年都因为这些事情很操心呢!但是你……“
说到这里,他就不由得对你露出赞叹的神色:“你好像从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如此平静就接受剃度了吗?即使是我,当年剪掉头发的时候还会觉得有点感伤呢!”
如果所谓的【动摇】是这个意思的话,那么他说得没错,你的确毫无动摇。
你连脸色都没有动一下,十分坦然地告诉他:“您刚刚说的,【剃度】好像成了【舍弃】的一个重要环节,因为参加了【剃度礼】,所以被迫【舍弃】了头发、姓氏还有贵族的身份——这种观点,恕我不能苟同。”
“哦?”
“如果将它当做必将迎来的【命运】的话,【剃度礼】也只是漫长人生中的一个节点,从简单的时间划分来看,参加剃度的【那一天】,与【今天】一样,与【明天】一样,与【昨天】一样——如同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一样,难道人会因为这种事情产生动摇吗?面对既定的【命运】,我能做到的只有【接受】,【接受】就好了。”
“……”
你不认为自己说的话题很深奥,可是眼前的铁人师父在认真思索一段时间之后,依旧以迷惑和诧异的目光看着你。
他似乎并不能理解【命运】的概念。
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铁人师父放弃了思索,他摸摸脑袋,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你们这些天天看书的贵族,说出来的话总是一套一套的,把我都搞迷糊了……但是你的态度我看出来了,总之就是接受——是这样没错吧?“
你点点头。
“啊!这样就好了,我也好去给住持回复了——那个老头子啊,最近总是念叨你呢……”
你恰到好处地进行插话:“是因为缘一吗?”
“缘一?啊——就是那个经常来找你的兄弟是吧?对对对!”他连连点头,“就是他啊!明明都已经把你送到寺里来了,还总是来探望什么的,信件也是不停——其他贵族家的孩子头几年还有联系,后面也都会淡掉,可是继国家的继承人,他和你的关系却一直很好,都这个年纪了,他没有其他的事情做吗——虽然我觉得是无所谓啦,岩胜你现在在庙里的地位,比起继国家的继承人什么的,我们清水寺也不差啊!但是住持那家伙就是会觉得忧虑……”
你忍不住抿了下嘴:“……”
铁人师父则是一脸轻松地看向你:“但是现在,知道你的想法,我就放心啦!”
你顺应着氛围同样流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来。
清水寺待你不薄。
你来的第二年就免去劳作之苦,铁人师父对你几乎有求必应,这几年的年后考核中,你一直拔得头筹,也算是对得起寺庙的看重。
“要是岩胜你……和继国家远一些,就再好不过了!”
这几年,不断有高级的僧侣们与你说着类似的话语。
这些当然都是住持大师的意思。
上行下效而已。
你明白大家想要你怎么做,只是……
每次看到缘一骑马而来,迎面的风吹起他飞扬的发尾,额前的刘海乱舞一气,耳垂上的耳饰随风晃动。
面无表情的面庞见到你,眼睛就会亮起来,他潇洒的下马,红色的羽织在空中划出少年的意气……
寺庙里,再没有其他贵族家的孩子像你这样亲近原本的宗族了。
家族的信件一封一封寄过来,继承人隔上三五月就要前来探望一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只是借住寺庙养病,不多时就要被接回去……
惹来非议是理所当然。
可是你无法拒绝。
“兄长大人……剃度之后,就不再是我的兄长了吗?”
“按照道理,是这样的。”
“为什么?”
“去寺庙出家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到那个时候的我,连【继国家的孩子】这一点也称不上。”
“……”
“不要露出这副表情,你是继国家的少主,摆出少主的威严来!”
“可是……这是在兄长面前……”
“不要撒娇!”
“是……”
“……好了,即使我出家了,你也可以来看望我,如果有事情要去城里,我也会去看望你……”
“骗人!”
“哈?”
“兄长连信件都不给我回复!如果真的去继国城,你也不会看望我的!”
“……”
你只能沉默。
“兄长不反驳吗?”
“不……没有反驳的必要——倒不如说,你的判断是正确的,让我很是惊喜。”
“……”
“……”
“……为什么……”
“嗯?“
“为什么……如果有强大的力量就可以制定规则的话,为什么事情不向我希望的方向发展呢?”
“……?”
“……兄长永远都是我的兄长。”
“……”
“兄长……您也是这么期望的吧?”
你:“……”
面对弟弟热烈的眼神,你能说什么呢?
你就是无法拒绝。
你热烈希望断掉的那根风筝线,一直被缘一牢牢地握在手中。
所以……你只能垂下双眼,听到自己说出毫无立场的、表示肯定的话语:
“啊……我会一直做你的兄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