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继国府,回到自己的小院,吩咐迎接的侍女将紫阳花在房间的背光处放好,你站在院子里,看着外面的天色,几乎是随口询问道:
“缘一他今天去了哪里?”
“诶?”被询问的侍女一脸惊愕,抱着花盆思索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告诉你,“缘一大人……听隔壁的动静,他今天很早就回来了,后面好像没有出去。”
“很早?”
“是……在烟火表演之前就回来了!”说到这里,侍女的脸上绽放出奇特的光彩,“您安排的烟火表演真是太漂亮了岩胜大人!我第一次见过这么漂亮的花火,这样的美景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
你对侍女的称赞无动于衷,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就进了屋子。
你在房间里坐了坐,换上入睡的寝衣,床铺也被人搭好,用热水擦过双手和脸颊,即将就寝的当口,你冷静地思索了一番,发现自己今日还有未完成之事,因此无法做出就此入睡的决定。
你捏了捏袖口,询问门外的人:“缘一他……入睡了吗?”
啪嗒啪嗒——
雨跑过来,跪坐着推开纸门,禀告你:“刚刚拿热水的时候,我询问过厨房的人,缘一大人还没有洗漱,应该尚未安寝。”
你捏袖口的动作止住了。
——缘一他……会不会没有洗漱就直接睡了?
无论【是】或【不是】,这个问题从脑海中升起的一瞬间,你就知道,自己今天必须再去和缘一见一面。
因此你起身,推开纸门走出去的时候,雨站起来,将叠好的外褂展开为你穿上,你踩着草鞋,就疾步走去了隔壁的院子。
扣扣——
“稍等……”守门的侍女打开门,伸出头来看到你站在门前,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就立刻将门大开,“岩胜大人,这么晚您……”
她住了口,想要将你迎进去。
你站在院子门口往门里望去,看到缘一的房间还亮着灯,黄色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到白色的纸门上,他坐在房里低着头,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看。
你抬头望了望天色。
今天是个好天气,没有雪,风也不大,云层却很厚,将星月遮得严实,你没办法通过月亮的方位判断时间。
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岩胜大人,亥时刚过。”
你心中一松。
这样说来,今天还没过去。
你对侍女做了个手势:“去通传吧。”
按照礼节该是如此,连缘一到你的院子里来也要事先通传才会被引入。
可听到你的话,侍女以更加惊讶的视线看向你,然后天真地回答道:“啊……缘一大人说过,您来的话,随时都可以……”
“……”
你跟着侍女的指引进了缘一的院子,等你走到回廊上,屋里的缘一大概听到了动静,因此急匆匆起身,推开纸门出来,在回廊上与你相见。
“兄长……”他果然没有洗漱,身上还是穿着白天的服饰,脸上带着诧异的惊喜,脚步匆匆地迎上来,又踌躇着在你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有种笨拙的茫然与无措,“你找我……有事吗?”
隆冬的夜晚,即使无雪无风的夜晚,站在回廊里讲话也很愚蠢。
“过来看看你。”
一边说,你反客为主,脚步不停带着他进了屋子。
屋里点着蜡烛,铺着床褥,床褥边放着矮桌,桌上放了些文书和其他杂乱的东西,你听到缘一在身后和侍女吩咐上茶。
“不用了,我只是来和你说说话……”
你阻止了侍女的动作。
睡前喝茶,你又该睡不好了。
侍女茫然地看着你们。
你看看缘一,吩咐侍女端热水上来,安排缘一洗漱。
“是!”
侍女转身跑走了。
你在床铺边的榻榻米上放松地坐下,随口一问:“舍人呢?”
缘一在离你两臂远的地方正坐下来,认真回答:“今天城里有庆典,我给他放了三天假。”
听到这话,你从鼻子里哼出声来:“你倒是个好主君。”
“因为舍人……很想念他的家人。”
你想到之前那个粗枝大叶的绫人,和后面兢兢业业的舍人,对这个观点不置可否。
你:“今天有去哪里玩吗?”
“有去买灯笼……还有捞金鱼……”
“金鱼?”
你的目光随意一扫,就看到屋子里角落处的大鱼缸。
冬天到来之后,外面天气太冷,两条胖金鱼就被缘一捞了起来养在屋子里。
你们说话的时候,还能听到那边传来鱼尾拨动水花的轻微声响。
这样深的夜晚,应该也是金鱼睡觉的时间吧?说不定他们正在鱼缸里对你们扰鱼清梦表达抗议。
“养了两条胖金鱼还不够吗?”你觉得有点好笑。
总不能以后每到冬日就在缘一的房间里放满鱼缸吧?
缘一摇头:“是金鱼老伯说,为了感谢我,所以邀请我捞的,捞上来的金鱼我都还给他了。”
“唔……”
你想着那副场景,想到那些无一逃脱的金鱼,旁边擦着冷汗赔笑的老爷子,还有无知无觉最后将金鱼都还回去的缘一——或许现实和你所想的并不一样,但无论如何你果然都觉得很有意思,你因此笑出声来:
“那么老伯后面招揽客人的时候,就可以说‘这可是和缘一大人结缘过的金鱼’了,你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缘一眨眨眼,有些茫然的样子:“会这样吗?”
“谁知道呢?”你耸耸肩,不置可否,继续问道,“然后呢?还看了什么?”
“……”缘一沉默下来,“还……看了烟花。”
你看着他,心里不是滋味。
“就这些?”
“就这些。”
“没有相熟的好友相约吗?”
“……”
“没有对你有意的少女相约吗?”
“……”
你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今天白日里,缘一曾经邀请过你,你拒绝了。
是不是因为你,他将今晚的时间特意空了出来,结果却孤身一人度过呢?
正在你这样想的时候,缘一的话打断了你的思路:“我和父亲一起看的烟花。”
“父亲?”
“是……想到父亲一直一个人,所以我去看望他。他闭着眼睛躺在床铺上,人是清醒的,也知道我来了,却不愿意睁开眼睛看我。”
你:“……”
“后来烟火表演开始了,我就把父亲抱到了院子里,他裹着被子坐在回廊上看,看着看着就流泪了。”
你:“……”
“他一定……是在思念母亲吧。”
你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上次你将父亲气到吐血,除了三五日里医师的诊断文书,你再刻意关注过和父亲有关的事情。
你听到缘一轻轻地询问你:“烟花表演的时候,兄长和谁在一起呢?”
你张张嘴,结果无话可说:“……”
莫名其妙,你有股不该有的心虚感,好像做错了事情一样。
缘一还在继续道:“看到烟花的时候,就想到,这么美丽的场景,要是兄长也在我们身边就好了……”
唔……父亲肯定不是这样想的。
你一边想着,一边更加心虚了。
“兄长是怎么想的呢?”
他还在继续说话。
你毫无办法,只能飘转着视线,一本正经地想要将问题赶紧糊弄过去:“下次一定。”
缘一往你这里蹭了两步,视线紧紧盯在你脸上,认真向你确认:“是真心话吗?”
你完全不敢和他对视:“当然了。”
缘一又往你这里蹭了两步:“下次是什么时候?”
你:“……”
你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心情,才给出答案:“年后,你迎娶公主的时候,应该也会安排烟花表演。”
“啊……”
缘一发出不明所以的感叹。
你终于看向他,也在这时候发现缘一就在你身侧一拳远——好近!
你:“……怎么了?”
缘一垂下视线,看着自己搭在大腿上的双手(他实在坐得非常端正):“我在想……公主会是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突如其来对婚姻的动摇与迷茫吗?”
是叫……【婚前恐惧症】吧?听说京都的贵族婚前都会有的迷茫时期,传言里,情绪影响严重的人还会在成婚的前一刻大逆不道地逃婚。
你倒不觉得缘一会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情——但是他做出来也不奇怪,所以一定要提前做好预防!
缘一老实告诉你:“从战场回来以后……大家好像都很害怕我……”
他说起,和婚姻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无论是身边常见的人,路上偶尔遇到的人,又或者是朝夕相处的人……总觉得,他们不希望和我在一起……”
你心脏跳动的节奏都乱了一瞬:“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