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穹也逐渐恢复了理智。
眼见着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能够正常与他沟通之后,砂金方才耸了耸肩,开口说道:“……哎呀,我的朋友,那个时候我目睹这场面的时候,表情可是比你好不了多少。
“不过先向你声明,这事儿可跟我无关哦,我只是个不幸撞进现场的倒霉蛋,家族完全可以作证,不信的话就找个猎犬家系的人打听打听吧——他们恨我,恨公司,所以绝对不会说谎,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自从知更鸟死后,梦境中的白日梦大酒店就被家族封锁了,他们想隐藏什么?想要遮掩什么?真是让人好奇……”
稍微说了一点题外话后,砂金就又说回正题:“不过你看到的这里也不是真正的案发地,因为我现在为你展现的是一段【记忆】——最简单的光锥呈现技术,忆庭授权,公司所有。”
顿了顿,他似笑非笑地看向穹:“所以事到如今,你还觉得那位自称【巡海游侠】的女子会是局外人么?
“毕竟匹诺康尼可是郑重承诺过:在家族编织的美梦中,每一位客人的安全都会得到保障——在梦境中的遇险者都会被强制唤醒,平安地回到现实。”
砂金往前走了两步,摊开双手:“他们有什么底气这样言之凿凿?因为这承诺的背后是【同谐】——一位星神——的庇佑:家族的筑梦师们将思想连缀成一,构建起坚不可破的安全防线。
“突破这道防线,在梦境中创造【死亡】……说句实话,未经家族许可,就连忆者都做不到这种事,就算是【同谐】的力量被分配到普通的筑梦师身上时已然所剩无几,但是他们所构筑的防线却仍旧不是普通人所能够突破的。
“那么,现在你猜,谁能做到这种事情呢?朋友,只能是她,那个自称巡海游侠的女人……一位冒名顶替的不速之客,隐瞒了真实身份的【令使】……”
令使?
穹愣住了,随即陷入了沉默。
的确,能够如此轻易斩杀臭名昭着的强者、永火官邸的主人阿弗利特的存在,除了令使,别无其他身份。
“阿弗利特的死已成定局,早在美梦开始之前,他就已经步入了真正的死亡……
“而知更鸟……她的惨状就在眼前。
“那么,下一位牺牲者会是谁?”
穹眼眸微微沉下。
所以,这位砂金先生是在试图引导自己,让自己认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这位黄泉小姐?
但是不会的。
穹在她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杀意,有的只有过于浓郁的黑暗与深不见底的绝望——丹鹤说,这叫【虚无】。
她或许是一名自灭者。
穹问道:“我可以理解为,现在的你,在指控黄泉?”
“是。”砂金很坦然地点点头。
“很可惜,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尽管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好是坏,但是我不会因为你的一番话就草率地下判断。”
听了这一番回答,砂金笑了笑:“没事,你可以有自己的判断,毕竟培养信任总是需要时间,所以我愿意等待。
“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围绕那份所谓的钟表匠【遗产】……现在的匹诺康尼可以说是暗流涌动,人们个个心怀鬼胎——
“当然,有的人虽然并不是冲着遗产而来的,却也在构思着颠覆匹诺康尼、甚至是宇宙的阴谋。
“所以,我的朋友,你可千万别站错了边——我要是你,就会和黄泉保持距离,毕竟再怎么说,摆上台前的算计,也远胜过藏匿于阴影中的怪物……不是么?”
就在话音刚落下的那一刻,只听得原本被锁住的门吱嘎一声,被何人从外面打开。
扭头一看,原来是黑天鹅推门而入。
“但谁说明面的算计背后,没有更深的阴谋呢?”
她微笑着,问。
面对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砂金很明显有种被打搅了谈话的不爽:“……忆者,我想我们的交易早就结束了。”
黑天鹅没理会砂金的不爽,只是向穹解释:“砂金说的是实话,这段【记忆】是真实的,没有任何歪曲嫁接的部分。”
砂金耸了耸肩:“毕竟公司虽然可以使用这项技术,但到底不是忆庭,能做的事相当有限——这点你再清楚不过。”
说完,砂金便转向穹:“好了,朋友,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地说,我想以个人名义同星穹列车达成合作。
“我早和你说过,我对遗产争夺战和即将发生的各种戏剧通通都没兴趣,来匹诺康尼只是出于工作,仅此而已——我要替公司收复一些失落的财产,你懂的……就是这个【边陲监狱】的所有权。
“拜万界之癌星核所赐,这东西早成了一笔坏账,公司几次想坐下来谈谈,可家族连门都不给开。”
砂金说到这里,很明显地有些无奈,看来的确是被家族的油盐不进气得不轻:“你不知道啊,这帮人究竟得有多难对付……
“这么说吧,他们以前能瞒下【死亡】的存在,这次也一定能把知更鸟的死讯掩盖过去——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化作泡沫消散,到最后也无人知晓……
“但是我觉得,这实在是不公平,你觉得对不对?所以朋友,我需要你的帮助。”
穹眉头紧锁:“你想要什么帮助? ”
砂金说道:“我这次只有一个目标:家族的大门是堵高墙,要推倒它,我得先凿几个洞出来。
“而一旦出现破绽,公司就有的是手段——现在,机会来了。
“只要我们能弄清【知更鸟之死】的真相,就能还死者一个公道,同时还能收获谈判的筹码,请家族上桌——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说实话,我在匹诺康尼四处调查、广交朋友可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个人利益——我为的就是这一刻。
“这个噩耗对家族极其不利,所以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阻挠外人介入,尤其是公司。
“但我相信也有少数派系是例外,这就是我需要各位的理由——星穹列车名声在外,【同谐】的势力也会给予你们最公正的评价。
砂金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们能查明真相、伸张正义,而我能借此完成公司的任务……这就叫双赢。”
穹微微眯起眼。
他总感觉自己和背后的列车都在被面前的人当枪使。
“你要我们利用家族的信任?”
眼见着穹神色不好,砂金摆了摆手:“别急嘛,你不妨先回到同伴们身边,和他们聊聊。
“那位领航员小姐是个聪明人,她一定会明白这笔交易的价值的……喏,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结论了就联系我。”
将名片塞给穹之后,砂金刚准备转身离去,却又一拍脑袋折返了回来,不由分说地塞给穹一张卡:“喔,还有……这张卡拿去吧!密码六个零,既然要开展调查的话,手里总得有点闲钱,要不然可不方便打发那些闻到味的家伙——千万别客气!”
还没等穹反应过来,砂金就已经走到了门外,声音也越来越小:“回见,朋友——我真的非常期待,能和各位一同揭开【死亡】的真相。”
砂金离开了。
穹陷入沉思。
只是这些事情纷乱复杂,一时半会他还理不清头绪。
或许是看到了穹的所思所想,黑天鹅就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做?”
穹沉默。
砂金以知更鸟之死为由,向列车组发出了扳倒家族的合作邀请。
这并非威逼,而是利诱。
尽管砂金口中说着“你可以去找同伴商议”之类的话、为穹留足了选择的余地,但他很清楚一点——人从不应该轻易做选择。
他需要做的是四处参考他人的意见,毕竟这件事并不算小,一个人做决定的话有点太过于草率。
更何况他只是一个一岁不到的星核精。
“我应该怎么做?”他问黑天鹅。
黑天鹅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给他分析了砂金的目的:“表面上看,这场交易对你没有坏处,看起来的确也是双赢的局面。
“但你知道,砂金是个精明的商人,算盘绝不会只有表面那么简单。”
“我知道,”穹点点头,“他说着这件事是双赢,还把我的想法往黄泉是凶手的方向引导……”
黑天鹅点点头:“很显然,现在的他还不知道流萤小姐的事——但从你的反应中,他或许有所察觉,就有意将话题诱导向【死亡的真相】,把你绕进他的逻辑里。
“反应迅速,逻辑清晰……我必须提醒你,和那个男人合作很危险。”
穹叹了口气:“但是身为无名客,我们总不能对邪恶视而不见,他手里既然有线索的话,那我们就不应该轻易放弃合作。”
黑天鹅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前提是……你们知道真正的【邪恶】。”
“当然,”穹点了点头,“【繁育】与【贪饕】的产物、一头诡异而恐怖怪兽构建了这个梦境……”
“你知道?——哦,差点忘了,他现在是你们的同伴。”
黑天鹅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恢复了淡然,劝告道:“无论如何,谨慎些吧。
“【开拓】的道路不止一条,在群狼环伺的黑暗森林中,你首先要确保自己能够逃出生天。
“至于其他问题……”
“是【死亡】杀害了知更鸟吗?”
他问。
黑天鹅摇了摇头:“我不敢肯定两起事件是同一人所为,但那道巨大的伤口……很像它的翼刃,我们都见过它行凶的瞬间。”
“那你认为此事会和那位自称巡海游侠的黄泉有关吗?”
“抱歉,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那位游侠太过神秘,恐怕没人能给出定论——
“但毫无疑问,她是这场宴会中最【特别】的客人,正如砂金方才所说,你最好与她保持距离,除非你的同伴都在你的身边。”
“你有注意到其他异常吗?”
“在极短的时间内先后出现了两位牺牲者……这件事本身就过于异常。
“有两种可能:匹诺康尼的梦境崩溃开始加速了,这让【死亡】变得异常躁动,家族的庇护也开始变得脆弱,正如之前我们所经历的梦境坍塌……又或者,所有的行动都在某个人的计划之中。”
黑天鹅若有所思,缓缓说道:“很显然,这或许二者都有——若是有人刻意而为的话……
“先是【偷渡犯】,后是【家族的明星】,凶手的用意难免有些耐人寻味。”
“……”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在线索不足的情况下,我也只能给出猜测——所以离开这里后,去和你的同伴仔细聊聊吧,希望你们能厘清纷乱思绪的源头。”
穹沉默着。
她说得对,这些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一些,还没来得及思考其中的线索,结果就已然产生。
所以……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
接受砂金的合作条件吗?
还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