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老金走了很长一段路,王东升终于走到了烈士陵园的西北角,来到了三个铁皮房子面前。
一眼望去,房顶都生了锈,一些锈迹更多的工具零零散散地靠着墙摆着,一看就是放了很多年了。
老金的手在裤兜里左掏右掏,终于找出一串钥匙来,对着中间那房子试了半天,才终于打开了门,带着王东升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的景象却让人讶异,小小的房子里竟别有洞天,单人床、木桌子、绿挂历、红皮书,该有的东西非但一样不少,还十分有生活气息。
看着眼前的一切,王东升呆住了,不由得喃喃道:“金爷,您平时……是住在这儿吗?”
“哦,也不常住,就是偶尔来,躲躲清净。”老金低着头四处翻找,找了一会儿也没找到东西,却是把自己给找急眼了:“我寄的就放在这儿了啊,怎么就不见了呢?”
王东升赶忙上前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您说说看,我帮您一起找啊?”
“没事儿不用,我肯定能找着……你先在床上坐,等我一会儿啊……嘿我就不信了……”
像是被某种奇怪的好胜心驱使着,老金紧紧地皱着眉头,几乎快把这不大的房子翻了个遍,才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就说么,肯定在这儿了。”
一边擦着额头上的虚汗,老金一边转过身来,一甩手,一张黑白照片就到了王东升的手里。
把东西接过来,王东升打眼一看,却顿时愣在了当场。
那张照片里,两个人勾肩搭背地站着,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年龄都不大,满满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左边的人,王东升认得,他在家里的相册中看见过一模一样的脸,那分明就是年轻时的爷爷。
右边那个人,个头略高一点,整张脸看着,竟与年轻时的爷爷,有着七八分的相像。
花了好长时间,王东升才终于缓过神来,一抬眼,却看到老金脸上挂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笑。
“看出来了吗?这个人和你爷爷……”
“是我太爷爷吗?!”
这一刻王东升的声音很激动,就像是找到了沉睡已久的宝藏般,可老金的脸却瞬间黑了下去。
“什么跟什么啊,这是你大爷爷!王珏他大哥!”
“大哥?!”王东升震惊无比,嘴巴张得极大,下巴都要脱臼了。
“对,就是你爷爷他大哥。”老金得意地笑了,“没想到吧?知道这事儿的人也不多,我算是其中一个,估计连你爸也不知道。不过你这位大爷爷啊,年轻时候就出去闯了,后来也没回来过,就算你爸不知道,也正常。”
听了老金的话,王东升这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原来是这样……但这么多年来,我一点也没听过大爷爷的消息,两家也没有过来往,难道我这位大爷爷已经……”
说到这里,老金的眼睛里也露出一丝丝惆怅来,他摇了摇头,轻声道:
“没有,人没死,应该还活得好好的,至于为什么没来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爷爷在家行五,上面除了三个姐姐外,还有一位大哥,这是王东升此前不曾知晓的事。
半个多世纪过去,老金也忘了那位的名字,按理说,王东升该喊对方“大爷爷”。
大爷爷的年纪,比爷爷大上不少,在爷爷即将初中毕业的时候,突然决定出门闯荡,不再留在顺城。
而那时候的爷爷,年轻气盛,把大哥的这个举动,视为一种背叛。
“他就是想要离开这个家!他就是嫌弃顺城穷!”
几次劝说,都没能改变大爷爷的想法,爷爷生了气,又或是赌气,总归是决定,不再和大哥来往。
讲述这一段的时候,老金反而看得开,在他眼里,王家老大出远门,其实没什么可让人腹诽的。
“那时候你们王家,还在老铁山的一个山沟沟里呢,公路都没修好,能不穷吗?”
“一个家,拢共也就三间土房子,那么几亩地,能养活几张嘴?更不用说上面更老的几位,还都在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金脸上露出些不忍的神色。
“王家老大身后,算上你爷爷,还跟着六个弟弟妹妹,最小的甚至都不会上山捡柴火,你说说,谁抗得住?”
“他可是老大啊,自己得干活儿吃饭吧?得补贴家用吧?得照顾弟弟妹妹吧?你说这事儿,跟哄孩子有什么区别?”
“放在谁身上,都不太能受得了,那压力,怎么可能小了去了呢?长此以往,唉……不说了。”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当年的爷爷看不太明白,可这些话如今从老金口中说出来,王东升却能信了三分。
或许这就是大爷爷离家的原因,可那时候的爷爷没想过、也想不到这么多,他能看到的,就是作为兄弟姐妹里主心骨的大哥,要走了。
并且这一走,就很有可能不回来。
老金说,那时候的王珏,脾气闹了很久,却改变不了事实,更改变不了大哥的决定。
于是,在大哥正式离家的那一天,他不但没有出现,还把自己和大哥唯一一张合照给丢了。
那年头,拍照也是个稀罕事儿,不是没机会拍,而是拍不起,一张照片的钱,怕是都赶得上家里一天的口粮了。
大哥成年后,拿到手的第一份工资,就是和每一个亲人拍照,那也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
哪怕那时候的老金同样年轻,却也明白这照片有多重要,于是他背着王珏偷偷地把照片给捡了回来,想要还回去,却不想,人家根本不要。
“这辈子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要这张照片!要是有一天我找你要了,肯定给你磕三个响头!”
把这些事儿都说出来的瞬间,老金好像瞬间通畅了一般,满脸都是唏嘘。
王东升能看出来,老金的情绪,是心疼,只不过到底是心疼谁,他分辨不出来。
“后来呢,王家老大倒是每年都给家里寄钱回来,等你太爷爷太奶奶走了,他们哥俩可能还有联系,至于最后什么时候断的,我就不清楚了。”
“但是你大爷爷这么不管不顾的一走,虽然自己心里畅快了,可影响的,却是你爷爷的一辈子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金的脸上,满是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