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晚上是许一萌的升职宴。
那天下午田馨便开车到了老城区的旧单元楼前,这里的人因为要拆迁几乎都搬走了,留下的几户也在匆匆忙忙地搬,往日的烟火气也逐渐凋零,这两排斑驳的墙面变成一栋栋萧条的空楼。
田馨在这之前打电话问了在老家的朱红瑛,这么些年难得接到女儿电话,她格外受宠若惊,她说她留在那里的东西不多,就是几件衣服,还有些田宥桦的东西。
臭毛病依旧不改,一提起她那个入狱的儿子,朱红瑛就哭哭啼啼,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叮嘱田馨,“宥桦的东西我都给他送监狱了,如果还留着一些,小馨,你也帮我寄回来吧,留个念想吧。”
田馨提着空的中号集装箱,她缓步往楼上走,背阳处的楼房,哪怕是白天也有些黑,这里的声控灯跟以前一样,时亮时不亮的,有几楼的住户搬离太久,房门上方和墙角间都接上了蛛网。
女孩走到四楼的时候,听到了楼底传来的交谈声。
是一个男声,他在跟一楼一个有些耳聋的老太太寒暄,老太太有些耳背,男子的音量就不由得拔高,“老太太,你明儿也搬了?那挺好,这里马上拆迁,早搬早去城里享福。”
他寒暄完就迈着步子往楼上走。
田馨从四楼的楼梯往下望,那个人手里提着一个药袋,一瓶老抽酱油,还有一块新鲜带血的瘦肉。
他步子很快,四楼转眼即到。
昏暗的楼道里,田馨对陌生的男子带着心理性警惕,她与他四目相望一瞬,只能在依稀的光亮里见到面前的男子有着半张狰狞布满伤疤的脸,像是严重的烧伤,格外可怖。
男子在看到田馨的一瞬,瞳孔骤然放大,身躯颤抖,攥着塑料袋的五指也瞬间收紧,接着步子更是三步并作两步跟她擦肩而过。
田馨抱着手中的集装箱,她很着急,跺脚想要震亮四楼的声控灯,设备老旧,声控灯没亮,楼层的光线依旧晦暗不明。
她心急如焚地追上台阶,想要跟上前面的男子,但是他的身手太快了,田馨上了两层阶梯,手中的集装箱被她抛掷一边,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女孩站在原地,努力咬牙忍着泪水,竭力让自己的嗓音不那么狼狈抽噎,“李志伟!我知道是你!”
她的一声喊,让连同四楼上下楼层的灯都亮了起来,光亮照亮缥缈的尘埃,男子手中药袋里的药粒碰瓶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他没继续迈步往上走,不知道停在了哪一层,哑声回应,“你认错人了。”
田馨的心脏掀起狂风骤雨,疯魔而崩溃地跳动。
她卖掉了霍霆送给她在京财附近的那栋公寓,每年都会去东南亚腹地,明着是出差,其实是到处打听消息,翻遍了缅北的每一个角落,她还花钱请过私人侦探,怕自己稍有遗漏就错失了哪怕一点关于霍霆的消息。
驻缅的军队带不回他的消息和尸体,她便告诉自己,千金散尽,就算霍霆燃成地上的一捧灰烬,她也要把他带回故土,带回她的身边。
美好回忆淬炼出的毒箭横亘在她的每一寸骨缝里,一旦触及到了熟悉的场景和画面便开始发作,如阴雨天的百虫侵身,其钝痛足以杀人。
“我没有认错!就算你现在是这样一张脸,我也认得!”
田馨奋力跑,她在六楼的楼梯口呆滞凝望着李志伟略佝偻的背影,他个头矮了半寸,脸上的伤疤连绵到了后脖颈,在衣服领口处隐隐透出。
李志伟没有转过身,他只是抬起胳膊抹了把泪,依旧咬死牙关不松口,“我不认识你,你走吧。”
田馨什么也不管了,她到了他的跟前,掐着他的肩膀,用力到全身都在抽搐,眼前的李志伟也跟着她跌跌晃晃。
“我只问你,他还活着吗?”
女孩的质问像是一把钢刀插进了李志伟的心口,他无法抬头面对她,女孩的目光太过炙热,比烧得他面目全非的烈火更灼人,也无法跟她诉说这世间还有比死更加折磨的事。
“你回答我啊,我找了他三年!我等了他三年!你就告诉我,人还在吗?我只想要个回答,他若真的不在了,我要捧骨灰也好,我要的不多啊。”
田馨声嘶力竭,她软了腿,身子往下栽,越是到这一刻,她越不知道怎么面对。
李志伟立刻扶住她,他藏不住了,只能张口,“人还在。”
“在哪?”
万念俱灰后的甘霖。
“在屋里。”李志伟指了指六楼那间她曾经租房的对门。
田馨一刻也不能等,她去翻弄李志伟的外套,“钥匙,给我钥匙。”
李志伟捂着自己的口袋不松手,“田小姐,霆哥不会愿意让你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
“哪个样子?”田馨猛然僵直,怔怔抬眼望着李志伟。
李志伟现在的模样实在不好看,昔日那张脸上都是混迹风月场所的多情与浪荡,极其端正的一张脸,不说让人过目不忘,但也绝对是风流男儿,如今一半的脸都是丑陋的烧伤伤疤。
她可以想象他们远渡重洋经历得都是什么苦不堪言,九死一生的战场。
李志伟捂面啜泣,声声涕泪,揭开三年前的残忍经历,“我们一过去,林正堂就想用毒品控制我们,想尽办法在我们的食物水源里下毒,让人防不胜防,炸毁他的制毒工厂之后,林正堂便派人抓捕我们,我们那时已经没有几个兄弟了。
霆哥为了救我不幸被俘虏,每天倍受折磨,十八般刑法历遍,幸亏陆卓闻的军队赶到,人救出来的时候不到一百斤,手筋脚筋被挑断,十根手指全部骨折,膝盖骨被挖走了一半,他也是在那个时候染上毒瘾的。
陆卓闻的军队剿灭了林正堂的残部,两年前我们回国,霆哥染上的是种叫天堂鸟的新型毒品,提纯度极高,物理戒断不了,戒不了毒一辈子只能在戒毒所,他便求陆卓闻换血,像透析一样的全身换血三次。
田小姐,这样非人的折磨哪里是普通人能承受的,可他硬生生地挨啊,他说他得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能免罪,在毒窝里受刑和毒瘾发作的时候,嘴里咬着一根红绳,痛得浑身肌肉抽搐也不吭声。
陆卓闻也没有食言,他用他这些年来的功勋和军衔做保,免他牢狱之苦,认他如今残破身体不可能东山再起,登上云端,也不能再戕害社会,为祸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