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典吏如阴冷的毒蛇藏匿,不露半分踪迹。
这次他的谋算分明缜密至极,上中下三策谋划得环环相扣,却最终落到了此番境地……该死!
原本的上策,便是在前两轮考核中,至少夺个头名,如此一来,便不必冒险搏杀皇朝巡使,便可潜入京都身居重职,无需多年,便可润物细无声,替了京都内某些人的身份。
此法最是稳妥,也应当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可惜。
无论是幻心桥,还是学海石门,竟然都被那古怪的少年夺去了首名。
既然如此,那便只能实施中策。
中策,便是倒霉没夺头名,不得不入第三轮考核,那只好搏杀两名巡使。
镇玄杀感玄,应当是稳妥的,即便两位感玄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手段,他以人宝境点化无数妖魔,也足以抗衡一切。
届时梦华境内所有人尽死,而自己替了皇朝巡使的身份——虽然显眼,但也可等到去了京都内徐徐图之。
但谁能想到他连秘境都封住了入口,竟然变故多生……可惜。
自己堂堂镇玄,还有无尽妖魔帮手,本以为搏杀两名感玄巡使不过是轻松拿捏,却莫名冒出个同境的镇玄皇帝来,最后甚至冒出个怪物一般的化气圆满……
罢了。
中策不行,那便只有如今下策。
这下策,便是如今这最后的后手——他留着季长文,便是为了在关键时刻,自己就算不小心侥幸落败,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可假死脱身,留做金蝉脱壳之法。
本来这下策是无论如何也用不上的,他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会落到如此悲惨境地,在此境中,自己分明才是那最强之人……可恨!
典吏的眼神阴冷,躲在人群中,渐渐平复了情绪。
他一向冷静,处变不惊。
虽然落到了他最糟糕的预案中,但事情却并非无可挽回,至少留了一条性命,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接受现状,只要等出了秘境,自己便如鱼入大海,谁又能找得到自己?
届时再去其他州县替了他人身份,或许也还来得及……
或许有些州县还未开始两县考核,其余州县的巡使,总不至于也是这般难杀……
只是其他州县的考核信息,就得再向那人求助才能得来……
一时间,他的心绪百转千回,闪过了无数纷繁复杂的念头,一个又一个崭新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酝酿而生。
“这次脱逃,下次必定要谋划周全了再动手,杜绝一切变故。”
正低头想着的时候,忽然,耳边却响起了一阵骚乱的声音。
细细碎碎,声音却渐渐变大。
人群哗然的吵闹声,如同波涛一般滚来,自最前方的人群而起,渐渐汹涌到了人群末尾。
典吏茫然地抬起头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这一抬头,浑身却忽然泛起了森冷的寒意,一股战栗,莫名地从他的脚底板,沿着尾椎骨直流而上,一股强烈的茫然,麻痹了他的整个后脑勺。
王守庸在看着他。
只见人群的最前方,王守庸缓缓踱步,面色清淡,脚步却坚定异常地朝着他的方向而来。
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两拨,众人望着王守庸的动作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而在典吏无比慌乱的情绪中,王守庸一步一步地向着他的方向走来,浑身的凶煞气势,也渐渐升腾而起,就像是凶兽睁开了眼睛。
不多时,便走到了他的面前。
只见王守庸淡淡地盯着他的面容,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神情来。
典吏浑身颤栗,嘴唇苍白的吓人,想说些什么,嘴巴微微颤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守庸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面容,就像在看着一个稀世珍宝,眼底又有着极为妥当的镇定。
只见他嘴唇翕动,缓缓便问出了一个轻柔的问题。
“还有后手吗?”
话音落下,典吏面若死灰。
他怎么发现的?
他怎么能发现!
如今的他,已经完全收敛了气息,连一丝一毫的妖魔本源都未曾展露,他凭什么能发现自己?!
更别说他的容貌,形态,已彻底化作了季长文的样子,而季长文在稷山县中,却是颇有些人认识他的!
想到这里,典吏忽然便闪过了一个念头,惶然回神。
他在诈我!
一定是方才自己沉思的模样格格不入,他如今便是在诈我!
想到这里,典吏忽然便镇定了下来,强行将自己历经不知多少年岁的城府化作了无上演技,对王守庸扯出了一个震骇的笑容,带了点讨好谄媚。
“大人,您在说什么……”
分明王守庸不过是临水县的校尉亲随,与他现在的“校尉”身份都差了一筹,但他依旧谄媚地喊他作大人。
话音还未落下,就见到面前的王守庸露出了一个鄙夷的神情:“还不变脸吗,老东西?”
闻言,典吏的眼底闪过一丝阴晴不定,心中莫名生出了些惶然来。
但他始终不相信,自己是哪里又露出了马脚来。
于是他再度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转头看向一旁的稷山县同僚,一边对王守庸说道:“大人,你莫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是稷山县的季长文……同僚都认识我的,不信你问问他们……”
说着,典吏便将手指向了周遭。
然而被他手指指过的地方,人群便轰然散去,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事物一般纷纷退到了王守庸的身后。
“你,你虽然是季长文的模样,但谁知道你内里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既然这位大人这么说,那,那你还不快现出原形来!”
“老东西,还不变脸?!”
“速速现出原形!”
一时之间,那些“同僚”的眼中都流露出了对他身份的极为不信任,这让典吏悬在半空中的手指立时僵住。
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凝固。
王守庸见状,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眼睛平静地与他对视。
“别装了,你身上的臭味瞒不住我。”王守庸轻声道。
话音落下,典吏脸上的表情渐渐平复,收敛了起来,变得古井无波,而心中的惶然,则反而彻底到达了一个巅顶。
他张了张嘴,仿佛有点不甘心,又仿佛有点别的一些什么情绪,问道:“我哪里露了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