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信听了几个年轻人的对话,觉得十分有趣且有道理,便道:
“几位小施主品貌非凡,各具智慧,不简单呐!老衲久坐在这寺庙之中,日日都有千百位信善来来去去,却从未见过如此之多有大智慧、大福缘的才俊!”
向大年连忙谦让道:
“不敢当才俊之名!法师谬赞了!”
弘信笑着摇了摇头,道:
“施主不必自谦,老衲见过不少人,很多人连一句话也说得不甚分明,很多人一遇见生人便心慌意乱致口不能言心不能想。能把话说得明白通晓已是良材,若能说得出道理便很出彩出众了。若有真知灼见,言人所未言,思人所未思,这就是人中龙凤。
我看众位施主俱有好口齿、好慧心,言之有理,条状清晰。且言语之间颇为和气松快,能睦,无傲,更无痞邪。普通农家甚至是富贾之家是很难养育出这样的后辈来的。若非天生异禀,便是家世非凡了。”
李叔李婶颇为受用,贫困的耕渔之家能教出个读书人来,那真是三代人一同努力倾尽心血才能做到。这其中但凡有一个人短视糊涂跳出来阻止,这书就读不下去了。
若是紧邻的两家人都养出了举人,已经不是运气二字可以说得清的了,说一句“家世非凡”已无不可,两家人的眼界和坚持才是真正可贵的。
陈叔听人家夸自己女婿以及女婿的兄弟,心里也是十分高兴的。有一个贤能的好女婿自古以来就是十分风光长脸的事,能证明自己家有好福气和好眼光。
若是对方整个家族都好,甚至连与之相关的人也十分贤能出息,那就更能证明选对了好女婿、好亲家。近朱者赤,自己家也定是贤明有能为的了。
弘信又继续道:
“老衲年轻游历时,为了健体防身,常常向挂单借宿的寺院请教,故而略略会些武艺,自然也看出了几位小施主不同常人。
习武之人身形气息与常人不同,气势更加非凡,几位的武功底子老衲既看不出也看不透,只觉十分高明,或许还远胜教我武艺的师兄们。
身具智慧,又有如此武艺,还能待人温和谦逊有礼,只怕这样的人世间已是不多了!”
林风庭道:
“武艺我师兄妹几人确实会些,不过待人守礼温和,这是为人的本分,出门前师门长辈叮咛嘱咐,我们不敢违背。”
弘信呷了口茶,放下茶杯捋须抬头望向房梁,思索道:
“当今天下,有如此教养的武道传人,又非佛道,莫非是儒门?”
林风庭道:
“若说儒门,我们也算是儒家门生,但却只是拜读过儒家圣典,还未正式拜会过今世的儒家大贤者,故而不敢自居儒门传人。”
米为义打岔道:
“算是拜会过吧?徐州戴大人可称儒门贤者。”
李高平道:
“米师兄,那次是以武论交,行的是武者的礼节,未曾请教儒门之学,不算正式拜会。”
林风庭点了点头,继续道:
“是的,那次去的仓促,而且也只顾着请教武学了。法师,我们也不卖关子了,我们出自衡山派。”
一听是衡山派,弘信恍然,道:
“那想必是衡山主支掌门一系的高徒了!衡山派莫大先生,那是有口皆碑的高人侠士了。刘三先生也是光明磊落的一代大侠,风骨、正义、仁心统统不缺,无可垢病。还有徐先生、罗先生两位,他们虽然名气较小,但一个温仁,一个正直,都是倍受世人赞誉的高士。”
林风庭道:
“法师心怀坦荡诚挚,也是一代佛门高僧。在大师身上,也叫我们学到了‘真’这一高贵品格,让我们受益匪浅!”
弘信呵呵笑道:
“当不起,少侠本就有真,正如少侠所说的‘明达智慧或许亦是本有,只需点拔,得知去障,方现本有之智慧明达’一般。”
林风庭道:
“那也是法师您点拨在先。”
此时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僧人缓步从院外走过来,待离得近了,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诸位施主、住持,还请移步用斋。”
弘信道:
“有劳本和师侄,诸位施主,小寺素斋粗劣,还请不要嫌弃。”
已至正午,也是时候吃点东西了,茶水喝多了是会饿的。众人也不推辞,谢过之后就跟着去了。
出了禅院,沿着一条林间小道走了小半刻钟,就到了饭堂。
早有僧众在排队打饭了,人不少,却比较安静,只是偶有几个排队的僧人小声讨论佛经。
僧众见主持带了许多陌生人过来,也不惊讶,只是行了一礼,便不再管顾。
弘信没有使用特权,或者说没有特权。他带着众人排在队伍末尾,道:
“非我不好客,本寺不同别处,寺内香火鼎盛,人来人往,挂单的僧众也多。为使和谐宁静,便一同订下许多规矩,似这排队,人人都一视同仁。若非病痛或要救济旁人,想要用斋都必须亲自到此,先来后到排队,哪怕是监寺、住持。且食多食少都要自己盛菜洗碗,不许由人分派。”
陈洵道:
“这规矩颇好,免得一个人给三五个人带饭,害得身后的人好一顿苦等。”
弘信摇头道:
“非也,僧人吃斋,须聚在一堂由年长的师兄分派,本就不许替人取食。此处改动并不大,改的是一律平等先来后到。
更重要的是让僧人自己盛,因往来挂单的僧众多了,亦不免夹杂逃罪的案犯,我们不愿把米粮盛到身怀罪孽又不思悔改的人碗中,怕他吃饱了,有力气去害人,这反而成了我们的业障。
且米粮颇贵,本寺虽香火鼎盛却也不会把香火钱用在此处,稀粥青菜而已,许多逃罪出家的僧人吃不惯就待不下去,真心皈依的僧众又能得修持,故而本寺才能得些闹中之静。”
众人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不过倒也是,很多罪犯改换形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剃头剃须了。官府通常又不怎么盘查出家人,因为好多出家人都是习武的,又有好多罪犯是真的花钱买了度牒或抢了度牒的。
形貌变了,度牒上又不会记前科,查了也白查。对寺庙也一样,有僧人来挂单,人家有正经度牒,究竟是收还是不收?这确实又成了个问题。
离闹市近的寺庙很容易成为罪犯们选择藏匿的地方,他们受不了荒山野寺的清苦,在闹市附近还能偶尔想到办法开一顿荤。哪怕是去偷鸡摸狗也好,从猫嘴里抢点死蛇死老鼠也成,总好过在荒山里三天吃五顿不加油盐的树皮草根还要把一身鲜血献给蚊子的好。
李叔道:
“法师还真是坦诚直白,不过这稀粥小菜真防得住那些人吗?”
弘信道:
“阿弥陀佛!若防不住,那最起码也省了钱。”
众人都被这话逗笑了,头一次见这样的僧人,还是这样的老僧,以前怕不是个道士吧?
岂料弘信又道:
“信善们捐的香火钱若吃进人面兽心的罪犯肚里,那这功德箱还不如劈碎了烧一炉旺火。香火钱更不应是信善们花钱养和尚,钱要做出真正的功德,这才有福报回到香客身上。老衲以为,供养和尚不是功德,修桥补路、救济孤残才是切切实的的大功德!”
弘信如此一说,大家都不由得敬佩起来。很多人宣扬的是供养僧人也是功德,所以才有那么多的捐赠,可做为既得利益者的弘信居然反对,倒真是个异类中的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