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边的红衣女鬼影
那座断桥,横跨在荒村外头的野溪之上,像是岁月断裂的残章,被弃置在这幽僻之地,终年氤氲在湿冷的雾霭里。桥身的石栏残破不堪,雕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难辨,如同一张张哭号后扭曲的面庞,诉说着往昔无人问津的故事。
我是个四处游历写生的画师,误打误撞寻到此处,暮色正像墨汁般在天边肆意晕染,瞧着这断桥在朦胧中别有一番古韵,便想着寻个近处农家借宿,明日好将此景绘于纸上。溪边有个老叟,蓑衣斗笠,正弯腰收拾着渔具,我上前问询,他抬眼,目光浑浊却透着惊惶,嗫嚅着嘴唇:“后生,莫要靠近那断桥,尤其夜里,有脏东西呐!”我心头一凛,可年轻人的好奇与执拗作祟,只当是乡野迷信,谢过老叟,仍朝着断桥边的破庙走去,决意在那儿落脚。
夜幕低垂,星子被厚云捂得严实,一丝光都透不出来。破庙内,蛛网横七竖八,佛像缺了半边脸,金漆剥落,慈悲不再,倒像个冷眼旁观的邪祟。我在墙角铺好铺盖,刚吹熄烛火,风声便灌了进来,在庙内打着旋儿,呼啸如鬼哭。就在困意将袭未袭之时,一阵隐隐约约的哼唱声,顺着风的尾巴,悠悠飘至耳畔,曲调哀怨,似是女子在低诉衷肠,又透着无尽悲戚与不甘。
我一个激灵坐起,寒毛直竖,抱紧被褥,借着那透过窗棂的惨淡月光,望向断桥方向。只见雾霭之中,一抹鲜艳的红影晃悠浮现,像是一朵绽放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醒目且疹人。那身影渐渐清晰,是个身着红衣的女子,长发如瀑,几乎垂至脚踝,却遮不住她那惨白如纸的面庞,双眼空洞,唯眼角挂着两缕血泪,殷红刺目,恰似在暗夜泣血。她赤着脚,踏在断桥的残石上,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哒哒”声在寂静夜里传得老远,周身散发着彻骨寒意,令周遭空气都似结了冰。
我大气都不敢出,蜷缩在墙角,身子抖得像筛糠,那女鬼却似被什么牵引,缓缓飘进破庙,衣袂飘动,带起一股子腐臭气味,与庙内尘封多年的腐朽味混在一处,熏得人几欲作呕。她在佛像前停下,仰头“咯咯”怪笑,笑声尖锐,震得庙顶簌簌落灰,而后猛地转头看向我,咧开嘴,那黑洞洞的口腔里,似有无尽黑暗要将我吞噬。
“你……你是谁?”我鼓足勇气,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却破碎得不成样子。女鬼并不作答,身形如鬼魅般欺近,伸出枯瘦如柴、指甲乌黑且修长的手,直勾勾朝我抓来,指尖划破空气,发出“嘶嘶”声响。慌乱间,我摸到身旁画箱,手忙脚乱抽出画笔,朝着女鬼挥舞,笔尖蘸着的朱砂颜料,甩出几点红渍,触到女鬼身上,竟让她发出凄厉惨叫,身形瑟缩后退,隐入黑暗角落,可那怨毒目光,仍死死盯着我,仿若下一刻就要将我生吞活剥。
破晓时分,天光艰难地漏进破庙,我仿若从鬼门关逃回,拔腿跑回村里,寻到那老叟,求他讲讲女鬼来历。老叟长叹一声,神色悲戚,道出前因:多年前,村里有个貌美的姑娘,与外乡书生相恋,私定终身。可姑娘家中嫌贫爱富,棒打鸳鸯,将她许配给富户作妾。迎亲那日,姑娘身着红嫁衣,宁死不从,奔至断桥,哭号着等书生来救,却望穿秋水,绝望之下,投了溪涧,香消玉殒。自此,每夜她怨念聚形,在断桥徘徊,见着生人,便当作负心汉,或是冷眼旁观她惨状的冷漠世人,恨意滔天,欲索性命。
知晓缘由,我心生怜悯,决意帮她解脱。白日里,我在溪边寻来石块,又向村民讨来纸笔,在石块上细细描摹那书生模样,置于断桥边,摆上姑娘生前最爱之花束,燃起香烛,诚心祷告,告知她书生归途受阻,非是有意辜负,且如今世道已变,家人悔恨,村人亦愧疚当年凉薄。起初,风卷香灰,似是女鬼怒极抗拒,可待我声声恳切诉说,暮色再临之时,那红衣女鬼现身,面容不再狰狞,血泪渐止,望着画像,双手捂脸,身形微微颤抖,周身怨气如炊烟飘散。
待最后一缕怨气散去,夜空星子璀璨,似为她点亮往生之路,清风温柔拂过,带走她的哀伤,再看断桥,虽依旧残破,却没了阴森寒意,似也在这夜重获安宁,我收拾行囊,带着这段奇遇,踏上新的旅途,愿那红衣女鬼,终能寻得魂归处,于彼岸花开之地,与良人重逢,再无执念与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