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知道。我没有问过我妈。”
孙少棠勉强止住哭声,可脑子一片混乱,根本组织不了语言,她看谷天宇的眉头越锁越紧,恐惧和愧疚席卷了她:“对不起天宇,我,我连累你。我……”
谷天宇压抑心中的烦躁,语气越发柔和:“没关系,我换个问题。那个畜生叫什么名字?”
“叫,叫周大春。”
“很好,你再好好回忆一下。他平时会和你妈说些什么?什么都行,想一想,谈股票么?奢侈品?名酒?还是别的什么?”
谷天宇循循善诱。
“他……好像有很多人欠他钱,他总说要和人收账。他还总看狗经和狗报,对了,他说什么狗场,以后就是他来管,就是前两天的事儿。”
“逸园狗场?他是龙皮会的人?”
谷天宇脱口而出,随即察觉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他偷眼观察孙少棠的神色,只见少女六神无主地抓着头发,似乎没听到谷天宇的话。
那个畜生手指上好像是有条飞龙刺青,我当时太慌张了……
不能牵连到二哥,绝对不行。
吉祥老师……不行,他和逸园狗场牵涉很深,不够可靠,而且十分危险。
只能找他们了……
“少棠,你还能不能回忆起来,刚才你叔叔,不,那个畜生一共带了几个人进门?”
“四个,不对,算上司机有五个。”
“你能确定么?”
孙少棠使劲儿点头:“他每次来都带着那几个保镖。人没变过。有一个脸上有刀疤,两个总是形影不离,还有一个跛子,司机平时都在车里,我没什么印象。”
“轿车车牌你记得么?号码是多少?能不能描述一下?”
“是一块椭圆形的,白底黑字,不对,是黑底白字车标。数字是。”
孙少棠的思维越发顺畅起来。
“好,我知道了,你再想想关于那个畜生的事,什么都行,想到就告诉我,这可能会救我们的命。”
谷天宇一直拉着孙少棠往建筑夹层的阴暗小路走,脚下踩着污水和零星的包装垃圾,一边往四周瞧。
“天宇,我们是不是杀了人?怎么办?我们,要跑么?”
谷天宇摇摇头,他拉着孙少棠,脚步又急又快,这片公寓区毗邻黄浦江入海口,两人没走几步就来到南浦大桥,敦实的铁架下停摆着几条舟桥汽艇。
“少棠,你别说话,把眼泪抹一抹,跟我来。”
谷天宇拉着孙少棠来到汽艇边,才走了几步路的功夫,少年脸上的表情便换上了有些羞涩的笑容。
“伢叔!”
船舱里走出一个穿着白色跨栏背心,有点谢顶,眼袋深陷的老头子。
“嗷,天宇啊,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来看我?”
“我和同学出来玩,想带她游江。”
老头看了一眼把脸埋在少年肩膀后面的孙少棠。
“好说,上来吧。”
“少棠你身上有钱么?”
谷天宇轻声问。
孙少棠急忙把身上的钱都掏给了谷天宇,谷天宇也没数,拿过来对女孩说:“在这儿等我。”
他一脚跨上船,把钱交到老头手里,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这个,这不行吧,你们两个人……”
“伢叔,帮帮忙。”
“这,好吧,看在你大哥的份儿上,伢叔帮你这一次。不过明天早上,你一定要把船还给我啊。”
“当然。”
老头子把一把钥匙交到谷天宇手里,两步跨上了另一条汽艇。
“少棠,上来。”
谷天宇冲孙少棠招手。拉着女孩的手走进船棚。
这是一条全棚六座玻璃钢快艇,长七米,宽两米,最多可以乘坐八人。这种快艇全速前进,需时速可以达到七十公里每小时,要占据使用者十个心电。以谷天宇现在的心电水平只能勉强启动最低时速,大概四十公里每小时,但是也足够了。
快艇歪歪扭扭地驶出船坞,荡出老大一圈水波,老头子遥望着快艇离开,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江宁老城区到凤塘矿场,走水路是最快的,以前谷西楼每天早上都是坐快艇去矿场上工,八人一班加起来只要不到一块钱。
“天宇,你,你认识他?”
“我叫他伢叔,以前是打渔的。他有个儿子在凤塘矿场打矿,几年前出矿难死在矿上了,补偿款一直下不来,是我大哥要回来的。伢叔用这笔钱买了快艇和牌照资格,改做渡轮生意,也就不再出海了。”
“哦。”
“少棠,你害怕么?”
谷天宇直视着孙少棠的眼睛。
女孩一直抓着男孩的手腕,有些茫然地摇摇头。
他把女孩拥进怀里。
“少棠,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有办法。”
今天之前,谷天宇从没有这么亲密地称呼过孙少棠。
江面上很快浮现出土地的轮廓。
“我要去找一个人,他能帮我们。但是你一个女孩在这儿太显眼了,你在船上等我,无论结果如何,两个小时以内我一定来接你。”
女孩坚定的点点头。
谷天宇出了船舱,临走前拔掉了钥匙,在舱门口略一沉吟,把舱门也上了锁,然后才跳下水岸,不顾江水淹没腰际,跋涉着向土地走去。
终于,谷天宇踏上土地,他干脆脱掉湿漉漉的公学制服,只穿一条白衬衫。抬起头,眼前铁灰色的群山犹如兽脊,土黄色和褐灰色的矿带环山而动,电线杆和的大块头的矿车一路绵延。
三米高的蓝底标牌上明晃晃地写着紫晶工业凤塘第66号矿区的白字。
他埋着头一路向前走,身边不时有大型的机械和矿工路过,但没人多看他一眼,凤塘矿场招工标准很低,像谷天宇这样年纪的矿工其实不算少见。
直到来到一个军绿色的四方大帐篷前面,有人喊了一声。
“谷天宇。”
对方是个两米高的壮汉,戴着一对特大号的动力臂铠杵在松软的沙土堆旁边,一尊铁塔似的。
“我找姚工。”
铁塔点了一下头,带着谷天宇走进帐篷,里面宽阔得很,实木办公桌上摆着一张矿山测量图,一个面容阴鸷的男人坐在折叠椅上,抿着瓷杯里的茶水,他看到谷天宇进来,顿时眉头一皱,示意壮汉去门口守着。
“你怎么来了?”
他打量着裤脚还在滴水的谷天宇。
“我杀了龙皮会的人,叫周大春,大概二十分钟以前的事儿,你得帮我。”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定了定神:“怎么回事,你从头跟我说。”
谷天宇语速很快,用简练的语言概括了一下来龙去脉。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我不知道。”
“你那个女同学现在在哪儿?”
“我让她藏起来了。”
“你不知道她的下落?”
男人的语调第一次高了起来。
谷天宇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知道。”
“……呵呵,天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把我想的太坏了。春生,进来吧!”
铁塔一探头,从帐篷外面走进来。
“刚才天宇的话你听到没有?”
铁塔点头。
“你和他去,想办法把手尾处理干净,一切都听他的。”
铁塔再点头。
“天宇,我这次可以帮你,但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谷天宇叹了口气:“我大哥的遗物里根本没有你说的东西,他只留下了几件衣服,一对臂铠,还有五十块钱,你说的什么船票,凭证,根本就没有类似的东西。”
男人也不着急:“再找找,那东西你留着没用。把它还给正气学社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哦,对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佛皮死了。”
天宇紧绷的神经有一丝颤抖:“你不是说,江宁没人能杀了他么?”
“谁知道呢。你去吧,兵贵神速。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谷天宇不再废话,领着铁塔走出矿区,回到快艇上。
锁没有动过的痕迹,谷天宇打开门,孙少棠一个人蜷缩在角落,似乎有些困倦。
“天宇!”
她刚想跑过去给谷天宇一个拥抱,壮硕的男人泥石流似的钻进了窄小的船舱。
快艇为之一沉。
“呀!”
“别怕,他是来帮我们的。”
“钥匙。”
铁塔惜字如金。
谷天宇把快艇钥匙交给壮汉,对方把钥匙插进锁孔,单手持方向盘。重达五六百公斤的玻璃钢快艇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在江面上划出一道修长的白线,几乎是贴着江水飞驰而去!
快艇才开动,被惊扰的江水扑打在土地上,沾染了正眺望江面的青年的裤脚。
黄昏将落,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残阳。
谷剑秋若有所思。
天宇,我还真是小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