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陈白天来店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货架上陈列的商品也越发短缺。
库房已经空空荡荡,除了大量的弹药无人问津,长短各色的充能枪支都被汤姆陈“打折促销”,充当样品的防爆外骨骼被他拆开,零件卖给了几个地下改装贩子。
对谷剑秋,汤姆陈只是说最近手头周转不开,没有再多说什么。谷剑秋也佯装不知。
这一天,谷剑秋到点下班,汤姆陈却叫住了他。
“剑秋,你大姐的手术顺利么?”
“还好,医生说需要静养。”
“你要早听我的,就去找一个改造士,收费便宜不说,手术做得也漂亮,只要不对外声张,出不了事。要不是帝国不给这帮改造士发医生执照,官立医院那帮王八蛋早就饿死了。”
谷剑秋笑了笑没说话。
“今晚别回去了,我请你喝酒。”
“家里离不开我,不好意思老板。”
汤姆陈有点不高兴,一把拉住谷剑秋:“什么事离不开你?”
“我大姐还在修养,家里只有我会做饭,我不回去,老妈和弟弟要饿肚子。”
“有钱就行了嘛!让他们下饭馆儿!”
没再给谷剑秋拒绝的机会,他压低声音:“你这阵子请了多少天假?我有没有说过你一句,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嗯?”
汤姆陈转到保险柜前面,按着转钮拨弄了一会儿,从中拿出用一枚薄薄的牛皮纸包,扔给谷剑秋,
谷剑秋拆开看了一眼,华美的金属烫花映入眼帘,正是自己师范学堂的学凭。
谷剑秋也没表现出什么情绪,这张学凭已经在装备制造局登记在册,一旦画龙单兵东窗事发,学凭一样会被吊销。
“我今天是要介绍几个老客户给你认识,以后多交给一点事儿做,你也可以多挣点,难道你想一辈子当个柜员?还是你不想早点还清我的钱?”
谷剑秋想了一会儿才道:“这样吧,八点,八点我走行不行。”
“行!”汤姆陈这才露出笑容:“到时候你舍得走就行。”
……
……
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翻涌着水泡,灯光调得很暗,汤姆陈正和几个工厂主觥筹交错,大声谈笑。
汤姆陈这个花旗混血儿把东方酒场那套糟粕学了囫囵个儿,让谷剑秋帮着挡了不少酒,谷剑秋脸色已经有点泛红,显然喝了不少,他捏着酒杯往窗外看,一排镂花窗户映入眼帘,这儿是一片临江的公寓楼区,从外表看甚至有些破败,内里的装饰也不甚豪华。
“剑秋,愣着干什么,喝啊,来来,我和你喝。”
汤姆陈叼着一根牙签。
谷剑秋勉强应付,又是几杯烈酒下肚,桌上已经摆了不少空瓶。
谷剑秋说话开始有些含糊:“老板,不能再喝了,我这人酒品不好,喝醉了怕是不太体面。”
一个满面油光,打着领结的男人哈哈一笑,拍了拍谷剑秋的肩膀:“不要紧,这儿就不是讲体面的地方。”
“唐老四,别光顾着乐,这行不行,逸园狗场是关门了不假,可你也不能找个咸肉庄子糊弄我们吧。我以为你请我贤春楼呢。”
汤姆陈显然对这儿的环境不太满意。
唐老四满嘴酒气:“贤春楼的评弹先生不作花旗人的生意,你就别想啦!”
顿时桌上笑成一片,只有汤姆陈笑不出来。
“汤姆,贤春楼有什么好?钱不少花,落不下什么实惠,去贤春楼的,要么是花花公子冤大头,要么就是凑热闹的外行,这待会儿你就知道这儿的好处咯。”
江宁的娼妓行业非常发达,甚至有公开挂牌,向工部局认缴花捐的妓院。诸如贤春楼的书寓便是,但这类高级妓院花费甚多,又打出“卖艺不卖身”的招牌,多是崔寿祺这种出身名门的贵公子光顾。
这些江宁本地的工厂主大多三四十岁,文化水平不高,形象也欠佳,但手里不缺钱,眼光也高,书寓的姑娘未必垂青,寻常的咸肉铺子花烟馆他们又瞧不上,于是专门找“台基老板”,说白了就是半掩门的暗娼,其中不少是良家妇女出身。
一个妇女推门进来,在唐老四身边耳语几句,他看了谷剑秋一眼,笑道:“我看他是真喝多了,先让他去休息一会儿吧。”
“去吧,去吧。”
谷剑秋舒了一口气,拱手告辞离席,那妇人满脸堆笑,领着他走到隔壁房间,推了他一把,从身后关上房门。
见谷剑秋离开,唐老四才低声问:“这人靠谱不靠谱?”
“本地人,知根知底,江宁师范学堂的高材生,正八经儿的新六校!我还能找个乡下汉蒙你?”
“难说,我瞧这人呆头呆脑的,不大灵光,他真是新六校?”
“待会儿我让他把学凭给你看看不就完了么?你也不想想,没个新六校的雇员,催命鬼(崔日昌)那边我怎么糊弄过去?”
“你这一去得多长时间?”
“三四个月吧。”
“我说姓陈的,虽说咱们是十几年的交情,但是一码归一码,咱们白纸黑字,你要是给我来个卷包会,我可找他这个担保人卖房。”
“什么话,我这么大一摊子,单是画龙单兵的店面就不下几十万,我跑路,你收房子!”
汤姆陈的胸脯拍得啪啪作响。
“……”
谷剑秋抚了抚额头,拿起桌上的毛巾放到水盆里投了投,擦了把脸,对床上只穿一身轻薄纱衣的女孩说道:“你坐着罢,我歇歇就走,你只当没我这个人。”
这屋里没有钟表,收拾得也算干净,与寻常人家并无不同。
那女孩呆愣愣的,偷偷打量着谷剑秋。
谷剑秋呆了大概二十多分钟,约莫差不多八点钟了,于是推门要走,那女孩却低声叫了一声:“大哥,你能不能帮俺一个忙,我求求你,俺给你跪下了。”
说完就往地上噗通一跪。
“什么事,你起来,慢慢说。”
谷剑秋把女孩提了起来,他这才发觉女孩面目幼嫩,身体也很轻,也就七八十斤,他顿时皱起了眉头:“你多大?”
“十五,俺,俺是高桥庄的,俺是被我二叔拐来的,俺爹妈肯定到处找我,您大慈大悲,您能不能去给捎个信儿,让他们来救我,我给您磕头了。”
“你别哭,你慢慢说。”
这女孩也算伶俐,前因后果说的很清楚。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在高桥庄卖香油点心,叫果记,您去了一问就知道了。您救救俺吧,俺家有钱。”
“你父母抽鸦片酊么?”
女孩直摇头:“俺爹妈不碰那玩意。”
“你二叔呢?”
“俺,俺不知道。”
谷剑秋上下打量着女孩,她刚洗过澡,身上没有什么纹身,手腕和膝盖有一点瘀伤,神色憔悴,显得楚楚可怜。
“你在这儿多久了?有几个人来过这个房间?”
谷剑秋问得很细,显得有点不近人情。
“得有半个来月。有,有七个人,当中有两个,看我年纪小,就没,没……”
谷剑秋有些醒酒了,鼻孔里长出了一口气。
“你待会扶着我出去,把头低下,我叫你干嘛,你就干嘛。”
谷剑秋的心电超过二十点,此刻心电波动变得暴躁,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出一股使人信服的气质来,女孩不自觉点了点头。
谷剑秋佯装喝醉,让女孩搀着,推门来到走廊,才到楼梯口,一个抱着肩膀,体格壮硕的男人抬起头,见到楼梯上站都站不稳的谷剑秋,顿时眉头一皱,往前走了两步,他还没说话,眼前便是一黑。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男人口鼻都被谷剑秋单手攥住,脸上的皮肉骨骼发出不堪压力的咯咯声。
没一会儿,谷剑秋捏着昏死过去的男人头颅,把他轻轻推到墙边,一点点让他的身体滑落,然后抓着女孩的手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