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一路慢行,悠悠出了水西城,来到了直通应天寺山脚的官道上。
虽然时间还早,但水西城门前,已经挤满了排着队等候进城的乡民,他们各自挑着自家的山货产出,就等着售卖谋生。
当看到悬挂了西南望族黄氏的车马穿过人群,不少人都忍不住驻足围观,指指点点地看起了热闹。
不过看了一会儿,当车队在晨光中渐渐走远,他们也收回了艳羡的目光,回到了自己的生活。
豪华的车马固然好看,但要是耽误了今天的生日,晚上或许一家人都要饿肚子了。
人与人的悲欢,从来都不相通。
朱安澜放下了车窗的帘子,叹了口气。
不管在哪个世界,艰苦的底层人似乎都只有仰望锦衣玉食的权贵的份。
他本是为了躲避跟黄秀眉之间莫名其妙的尴尬气氛,但那似曾相识的众生相,却令他颇为触动。
“叹什么气呢?担心啊?”
奢香夫人倚靠在车内的小几上,跟黄秀眉有说有笑,注意到朱安澜落寞的神色,宽慰道,“说了没事的。”
黄氏给黄秀梅准备的马车空间极为宽敞,陈设也豪华舒适,甚至还能摆下一个小小的茶几,上面放满了各色可口的果盘和点心。
要不是昨天亲眼看到黄秀眉差点死于诅咒的余波之下,光看这待遇,朱安澜肯定以为黄家多重视这个素以才名闻名遐迩的小女儿,但事实上,在家族的利益面前,一切都可以被牺牲,这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奢香夫人的身姿貌似慵懒,一手拈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穿着罗袜的脚丫从裙裳下伸出,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腿,令人心旌动摇。
相比之下,黄秀眉坐在旁边,双腿收拢,姿势就颇为端庄了,但置于身前的双手,却在胸前挤出惊心动魄的弧线,跟奢香夫人算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但愿吧。”
朱安澜目光在两人的诱人之处一扫而过,却不敢分心,转而谈起了今天可能遇上的危险,“我感觉今天恐怕不会那么顺利,黄姑娘也有一样的预感吧?”
黄秀眉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愣了一下,才连连点头,刚刚消退一点的红晕又浮现于脸上。
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脸红了……
“就你俩会预感,我不用预感也知道今天肯定没好事啊!”
奢香夫人看着两人一脸默契的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啐了他们一口,“连你们都知道对面不会善罢甘休,我难道就想不到?我昨晚就已经知会援兵了,现在应该要到了。”
说着,她眯了眯眼睛,像是心有所感,突然说了一句:“来了!”
呼!
她话音刚落,明明应该是密封的马车车厢里,忽然卷起一阵阴风。
朱安澜脸色微变,虽然视野中看不到任何人影,但至诚之道带来的灵觉却分明在提醒他,马车中不知不觉多了一个人的存在!
“什么人!”
他看着奢香夫人旁边的一个角落厉声喝道。
“警戒!”
马车里的动静,立刻引起了车外护卫的警惕。
“秀眉小姐,没事吧?”车厢外,传来护卫队长的询问。
黄秀眉看了一眼神情紧张的朱安澜,又看看若无其事的奢香夫人,决定还是相信自己的闺中密友,便回答道:“没事,继续前进吧!”
“放松,自己人。”
奢香夫人这才笑了笑,道,“怎么样?我认的这个义子还不错吧?”
她赫然竟也是对着那个空无一人的角落在说话。
“是不错,比我见过其他酒囊饭袋的纨绔子强多了……”
唰!
空气中,淡淡的幻光一闪,伴随着淡漠的嗓音,一个高挑丰腴的身影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她是一个穿着狂野的女子,身形也是淡淡半透明的,显然是神魂出游。
不过还是能看出年约二十七八,身上饰以犄角、獠牙等等充满蛮荒风格的饰物,眉心一颗显眼的朱砂痣,给她带来了三分神性,待人接物时,都充斥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语气。
如果说奢香夫人的美是妖娆少妇,这位就是典型的强气御姐,女王风满满。
“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师门的援兵,我的二师姐,唐晓芙。”奢香夫人满面笑容道。
“师门?”朱安澜眉头一挑,愈发意识到自己这位义母不简单,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对方有什么师门。
“是。”
奢香夫人自豪道,“我的师门名为巫山神女派,是古老的大楚神庭的孑遗,在佛道还没有在这片土地上传播时,我师门的先辈,就已经在护佑着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不过那时候,我们被称为‘巫门’。”
“巫山神女派?”
朱安澜却是两眼一亮,好奇问道,“是跟楚王巫山云雨的那个巫山神女吗?”
这里面就涉及到一个西南地区流传的神话典故了。
传说楚襄王和大夫宋玉一起游览云梦之台的时候,宋玉说:“以前先王曾经游览此地,玩累了便睡着了。先王梦见一位美丽动人的女子,她说是巫山之女,愿意献出自己的枕席给楚王享用。楚王知道弦外有音非常高兴,立即宠幸那位巫山美女两相欢好。巫山女告诉襄王,再想找自己的话,就来巫山,早晨是‘朝云’,晚上是‘行雨’。”
他发现自己的前身好像真的不是什么正经人,对正史了解不多,但对山野间的艳史野史却如数家珍,不说死有余辜也差不多了。
他这话本来属于脱口而出,没过脑子的那种,但一说完,就知道要糟。
因为面前这位二师姐唐晓芙本来只是态度淡淡的,也没什么好恶可言,但当听到他问出的话,双眼中却是陡然转为厉色!
那冷酷的精芒,令朱安澜宛如赤身置于冰天雪地中,遍体生寒,有种要遭遇灭顶之灾的错觉!
好在下一刻奢香夫人就站出来求情了:“师姐,莫要动怒,澜儿他也是无心之言,不知者无罪啊!”
然后她又狠狠剜了朱安澜一眼,道:“你说的那个不知羞的贱人,是我们师门历史上的叛徒,最大的耻辱,下次切记不可再提了!”
“呃……”
朱安澜也是无语,万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就直戳人家肺管子。
这跟指着和尚骂秃驴有什么区别?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哼,本座当然知道他是无心的,不然他现在已经死了!”
有了奢香夫人在中间代为缓颊,唐晓芙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朱安澜这才感觉到周身宛如凝固的空气,终于渐渐散去,刚刚那股压力,令他连咽口水都感觉无比困难!
这女人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