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她说,对不起。
在听到向书微的这句话后,裴祈淮再次确定,他的的确确是不想听到她说对不起。
不是因为不想让她减轻负罪感。
刚见面的时候他那么说是因为赌气,也可能是因为,想多和她说两句话。
就算是拌嘴,居然也想这样再跟她多说两句。
因为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会见面,但没想到她会提出跟他吃饭,谈生意……也居然答应了他那么荒谬又满是私心的交易。
裴祈淮暗地里也自诩过自己的聪慧,他也以为自己有较他人更甚的洞察力。
他以为他的镇定和冷静,可以让他无论何时,都比别人更容易地看清一件事,又或者是一个人。
但遇到向书微后,裴祈淮也不得不认栽了。
一开始他还是以为他能基本上猜到这个姑娘的心思的,但她提分手后,一切就变了,裴祈淮怀疑自己从未看清向书微。
因为她提分手真的不明不白,莫名其妙,可那么坚决,坚决到让他无法再拒绝。
……
看不见向书微的脸,裴祈淮任由自己的神色消沉,眸光黯淡。
弯下的脖子像寻求唯一支柱似的地靠近向书微的身体,轻轻地蹭在向书微的背上。
全压下去他太重了。
她会觉得重的。
裴祈淮不想在向书微的面前展示脆弱,一直以来。
一方面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一方面他也觉得,向书微应该会不喜欢他那样。
要做一个成熟的靠谱的男人,做她的依靠,让她值得信赖托付。
而不是在分手之后会死缠烂打不依不饶,像个幼稚男孩似的,不懂体面,追问为什么突然不爱我了。
他不该那样做的,那样的事,会让本来就怕麻烦的向书微很困扰。
裴祈淮最后那一刻同意分手,只是在最后一次谈话的时候,他清晰地捕捉到向书微脸上那一缕焦躁和厌烦。
那一刻,裴祈淮宛如被电击,被打通了全身筋脉,他的脑子清晰,意识到一个念头。
如果他让她觉得麻烦了,他就该走开的。
毕竟在过去的恋爱过程中,裴祈淮致力于解决向书微生活中任何让她觉得麻烦的事——可能是两次没打开的瓶盖,也可能是一改再改的毕业论文。
一切的一切,他不想她觉得麻烦,一切都顺利,一切都不用担忧。
过去的她,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跟他在一起后,又怎么能降低生活水准。
无忧无虑,没有烦恼,生活顺利,生长在京禾土地上一朵娇贵又明媚的太阳花。
他没能成为她的避雨伞。
最终变成了一个麻烦,就该灰溜溜地滚开,不是吗?
“我答应……”
这三个字从裴祈淮的喉咙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子,磨破裴祈淮喉咙里的皮肉,让他的口腔里涌上铁锈味。
……
他们的最后一次交谈,真正分手的那天,是在他们一起住了两年多的家楼下,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因为夏季还没完全消逝。
晚上六点多,晚高峰还没完全结束,那段路的车流没在堵塞,那段路上也没有几个人经过。
明明是繁华的地段,沿街的商铺还放着歌,愉快和悲伤的歌声夹杂在一起。
裴祈淮觉得有点儿应景。
在说完“我答应”后,裴祈淮没错过向书微脸上神色一丝一毫的变化,看到她一瞬凝住的瞳孔,而后立即展开的笑颜,提高的语调里,满是庆幸的欢喜。
有些相似,那年跨年那天,他说在一起后,她问能不能接吻的语气,
“那太好了!那我们就到此为止了!就这样吧,好聚好散!”
裴祈淮没应声,整张脸没有任何情绪。那或许是,他能最后为自己守住的体面。
他的不接茬,仿若阻止了她原本想自然客套说出的一些话语。
裴祈淮漆黑的眼眸,看着向书微脸上愉快喜悦的笑容静止,而后消散到毫无踪影。
面无表情之中,只剩一点儿怔愣和局促。
裴祈淮没有想配合意思,向书微欲客套微微抬起的手最终老老实实地放回身侧。
她的步子后撤,倒退了有三四秒,似乎才想起来自己能转过身正着走。
夕阳的余晖完全消散,天空在顷刻间阴沉下来。忽起的风刮过胳膊,残留一点儿冷意。世界变成冷色调。
她始终没有回头的背影,也是冷的。
8月28日,他们分手了。
8月31日,裴祈淮离开了京禾。
离开了那座有她在的城市,从此以后,不敢再轻易踏足。
……
……
可转眼三年,他们居然重新相拥在一起。鼻间嗅到的是向书微的发香,掌心下是她柔软的身体,互相传递的身体的温度,热得能熬过明海三年的冬夜。
思绪越深,欲求更重,裴祈淮的喉咙中溢出一声很轻的叹气,像叶飘落那一瞬间的短暂,轻盈得似乎都不会让周围的空气搅动。他控制着,不想在她面前失态。
裴祈淮原本轻搭在向书微背上的手,手臂继续往前延伸,揽住了向书微的肩膀,用了点劲围住。
向书微感受到,环着裴祈淮的肩膀,也更用力地搂紧,谁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又心照不宣地把对方抱得更紧。
就这样抱着就很好,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依赖他的姿态……但有的事,这么久了,他能不能得到一个回答。
能糊弄着跟她在一起也很好。但如果能把一切说清楚,有名有份,就更好了。
裴祈淮抱着向书微好半晌,才松了点力道,抵在她背上的脸,轻轻耸了耸,嗓音极低,掖着情绪。
“对不起什么,有人怪你吗。”
“刚见面的时候,是我说了反话。
我不怪你跟我分手,不怪你断崖式的分手,你没必要觉得你这样的行为有多么不负责任,会带给我多大的伤害。”
“向书微,你不用内疚的。
不喜欢谁了是很正常的事,不喜欢了就离开。你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我挺高兴的,你为自己着想。”
“你本来就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所以不要再觉得有哪里对不起我了。你没有对不起我,更没必要为歉疚的情绪作茧自缚。你只是,不喜欢我了,当时。”
“离开自己不喜欢的人,是很正确的选择。”
裴祈淮松开手,身子后撤,压着悲伤的眼瞳瞬间被惊愕取代,刚放下的右手,慌乱举起到空中,才反应过来去抽桌上的纸巾。
她哭得无声无息,泪差一公分的距离便要顺着下巴砸在身上,已然被裴祈淮的手中的纸拭去。
“哭什么。”
裴祈淮的语气温柔至极,一对眼眸完全被心疼浸泡。接着从向书微眼眶一颗接一颗滚出的泪珠,纸的一角没一会儿就湿透,裴祈淮低下头去,碰住向书微的额头,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她泛着泪光的眼睛睁大,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