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茂生看着沉默不语,时不时搓热手掌帮自己揉腿的丁圆,内心非常熨帖。
孙子哪有孙女好!自己每回腿疼,也只有三丫这个孙女帮自己按摩。
丁茂生1890年出生,历经了晚清政府,中华民国政府,北洋政府,国民政府,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
他虽然每天话很少,毕竟是经历过乱世的人,心里像明镜一般通透。
他冷眼旁观,家里五个孙辈,大丫善于理财,二丫有丁家世代经商的天赋,三丫心地善良,重情,最是淳朴。
长孙丁卫国被刘秀宠溺的自私,没有亲情,比较自我。最小的孙子丁卫兵太小,暂时看不出来。不过,如果刘秀一味宠溺不正确教导的话,长大了也是歪的,成就有限。
丁茂生内心深处觉得,丁家到了阴盛阳衰的时候了。
看着给自己揉腿的丁圆,丁茂生最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感觉这孩子与自己的缘分要尽了。
或许是经历过的事情太多的人,丁茂生明白,极度的压迫会带来反抗,极度的沉默一定会带来爆发。
见到丁圆这段时间的反常行为后,他担心丁圆会寻短见。
于是,他决定劝一劝。
“三丫啊,没事就别往外跑了。和大丫、二丫一起糊糊纸盒,和卫国一起出去玩玩,不要老是自己一个人。人类是群居动物,独行侠做不长久的。”
想想三丫今年虚岁才8岁,自己这样说她不一定能听懂。
于是,丁茂生决定说的直白一点。
“三丫呐,不是自己的,咱也不要强求,要学会认命。人呐,只要认命了,就能活得轻松一点。”
丁圆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丁茂生说道:“爷爷,以前认命的三丫死了,现在的三丫不想认命。”
丁茂生心脏一颤,揪心的疼痛一闪而过,快得仿佛没有发生一般。他看着丁圆清澈、坚毅、深邃的双眸,感觉自己看到了一双成年人复杂的深不可测的眼神。
眼神中似乎还有深深隐藏的痛苦。
丁圆说完后,又低下头,专心给爷爷按摩。希望自己双手搓出来的热气能缓解爷爷的病痛。
丁茂生看着丁圆垂下的眼帘,长长的睫毛,还沉浸在丁圆刚刚的眼神中,恍恍惚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会有成年人那么复杂的眼神吗?
联想到丁圆最近的变化,莫不是......
似乎想起了什么,丁茂生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墨绿色的玉珏,在手里摩挲了一会,递给丁圆。
......
老一辈人都说玉能辟邪,自己现在只有这一块小小的玉珏了。丁茂生有点后悔,当初自己怎么就不知道藏一些东西。
“三丫啊,爷爷现在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了,只有这个小玩意扇坠跟着爷爷几十年了,爷爷把它送给你。爷爷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给你留个念想。唉,该死的不死。”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现,丁圆清楚地记得,上辈子爷爷活到1981年,过完90大寿第二年去世的。
上辈子,爷爷送自己玉珏的时候是在今年过年的时候,作为压岁钱给的自己。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或许是c县后来发的几次洪水,转移时丢的?又或许是自家后来搬家时弄丢的?
不管哪样,丁圆都将玉珏忘得一干二净。即便后来偶尔想起的时候,丁圆也只是觉得可惜了,可惜弄丢了爷爷留下的唯一念想。
这辈子爷爷怎么会这么早就将玉珏给了自己?会不会是自己重生回来的蝴蝶效应?也不知是好是坏?
“谢谢爷爷!”
丁圆双手接过玉珏,小小的玉珏拿在手里温润细腻,大约3*4厘米这样大小,非常剔透。墨绿色中星光点点,很是漂亮。
玉珏的上方有个圆圆的孔,丁圆想着晚点找个红头绳拴着挂脖子上,这样就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搞丢了。
丁圆心里这般想着,小心地将玉珏放进裤子口袋里,小手捂了捂袋口。
突然,一股臭味弥漫在丁圆鼻尖,丁圆顺着味道望去,
天哪!
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木盆里拿着勺子玩耍的丁卫兵拉了,正拿着勺子挖着便便在玩耍。
手上,腿上,肚兜上,全部沾染了黄灿灿的粑粑。
这一刻,丁圆非常庆幸丁卫兵嫩乎乎的脸蛋上没有。
若是......
丁圆不敢往下想,刚得到玉珏失而复得的喜悦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她一把夺过丁卫兵手里的勺子,对丁茂生说道:“爷爷,你帮我看着小弟,让他不要用手抓,我现在去打水给他洗。”
必须抓紧时间,趁着刘秀回来之前将丁卫兵收拾干净,否则的话......
丁圆想象着鸡毛掸子烧肉的滋味,真是销魂啊!
晚上,丁圆睡不着,重生回来难得失眠了。她翻了个身,牵动了鸡毛掸子留下的伤痕,疼的“嘶”了一声。
小心翼翼避开受伤的后背,她侧过身体,把玩着系上红头绳,挂在脖子上的玉珏,心里想着白天发生的点点滴滴。
上辈子的今天,爷爷没有给自己这枚玉珏,丁卫兵也没有做铲屎官,自己也没有吃到鸡毛掸子烧肉。
上辈子没有发生的事情这辈子都发生了。
丁圆想着,这辈子的变化,对自己是好还是坏呢?那上辈子发生的事情这辈子会不会就不会发生了呢?上辈子自己得的脑癌,这辈子是不是就不会得了呢?
丁圆就这么握着玉珏想着这辈子,上辈子,上辈子,这辈子的事,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失去了意识,睡着了。
......
第二日一大早,丁圆没有出门,太阳公公也没有出来。天阴沉沉的,好像要塌了下来,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干完家务后,丁圆找了一个借口,拒绝了二姐糊纸盒的邀请,躲在自己黑暗的屋内,数着卖了半个月蔬菜的收入。
其实没有多少钱,丁圆早已经数过好几次了,她只是沉浸在数钱的乐趣中。
这次数钱,主要是把钱分成几份,然后用雨布包起来,放进不同衣服的口袋里,再用针线缝起来。这样,不怕湿,不怕偷,不怕丢。
丁圆卖了半个月蔬菜和鸡蛋,几分几分的没有收,抹零抹了。
卖菜赚了21块5毛钱,最小额度的是毛票。加上吴奶奶给的2块钱,二姐帮自己卖龙眼的3毛钱,丁圆现在一共23块8毛钱。
丁圆挑挑拣拣,挑了半个多小时,愣是没有挑出来一件像样的衣服。
丁圆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是因为她衣服多挑花眼,恰恰相反,是因为她衣服太少,而且全部都是破破烂烂,打满补丁的衣服。
丁圆想从中挑出来一件补丁少的,愣是比较了半个小时也没有比较出来哪件衣服补丁少点。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是新老大,旧老二,破破烂烂给老三。
丁家,不缺吃不缺喝,唯一和全国人民画上等号的是缺穿。
主要是布票不够用,刘秀又不想多花钱去黑市买。
丁家姐妹三个,大姐丁莱娣穿的是刘秀退下来的衣服,然后传给二姐丁盼睇,最后再传给丁圆。
丁莱娣和丁盼睇每隔两年,过年的时候偶尔还能混上一件新衣。丁圆长到八岁了,刘秀没有给她做过一次新衣服。
上辈子,每年的除夕,丁圆都渴望自己能得到一件新衣服,做梦都想。
直到和宋城结婚,丁圆才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真正新衣。
唯一一套没有补丁摞补丁的新衣。
红色的嫁衣。
刘秀唯一一次舍得花钱给丁圆买布做的。
准确地说,是宋城给的彩礼钱买的。
想到宋城,丁圆不可避免的想到自己的儿子宋文斌,心里一阵阵揪痛。
自己的死会影响孩子高考吗?应该会的吧?!
应该等到过完千禧年春节后,自己找个由头离开家,就说外出出差,或者说是被单位外派,去别的城市静悄悄地死在外面。
嗯,还要给自己身上留下遗书,请警察同志待到儿子高考后再通知家里。
自己还是大意了,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