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礼办完后,沈眉庄就是名正言顺的皇贵妃了。
如今皇上每日都在戒大烟的痛苦中挣扎,偶有清醒的时候,还要忙着在前朝为弘曜铺路,无暇再分身去管后宫,沈眉庄请示过皇上,将孙答应送进了冷宫,和何官女子做伴。
孙答应搬进冷宫时,还十分惊讶,何官女子住的宫殿瞧着并不荒凉,该有的东西都有,打扫得也干净整洁。内殿还有个大书柜,里头放了许多书,桌上是摊开的宣纸,瞧着何官女子应该是在练字。
小施将人送到后,开口道:“其他地方一时半会打扫不出来,委屈二位小主挤一挤,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何官女子点点头,先向孙答应行了个礼:“嫔妾见过孙答应,那边还有一张床,被褥都是有的,孙答应可以住那里。”
她如今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从前的浮躁一点也不剩了,若是叫孙答应知道她从前的“战绩”,估计都能吓一大跳。
冷宫那边都安排好后,小施又将另一个人带到永寿宫的偏殿,那人低着头,沈眉庄已经在偏殿候了一会了,她笑道:
“许久不见了呀,听荷。”
听荷抬起头,看到沈眉庄身后那个人,她瞳孔一缩:“你是谁?!”
不怪她如此,那人穿着二等宫女的服制,身量、容貌都与她极其相像,像在照镜子一般。
小施瞪她一眼:“在皇贵妃面前,大呼小叫个什么劲?”
“皇贵妃?”听荷喃喃道,“我被关了多少年?十多年了吧?想来这十多年宫里头天翻地覆,娘娘这么有手段,坐上皇贵妃的高位,倒也不算令人惊讶呢。”
沈眉庄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只招手叫采月递了个盒子上去:“你妹妹被关的庄子,确实是乌拉那拉氏名下的,皇后的母家倒台了,本宫便派人去找,可惜她人早已不在了,只寻到这些旧物。”
听荷一怔,一把抢过那盒子,打开盒子的手抖得不像样,盒子里的东西已经很老了,首饰都是许多年前的款式,香囊也灰扑扑的,布料腐朽,许多针线已经断裂。
那些珠花、发簪、耳饰,都是听荷陪着妹妹去买的,那时她们俩都住在景山的大通铺,偶尔能回趟家,听荷会把攒下的月例拿来买些零嘴或是首饰,姐妹俩一起分享。那香囊则是听荷手把手教着妹妹绣的。
听荷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些东西,眼泪一滴滴砸下去,压抑的哭声在内殿响起,其他人都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哭了一会,听荷整理好情绪,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好几个头:“奴婢多谢娘娘!”
沈眉庄道:“你是皇后的人,本宫已经知晓,只是那时候你为何要出卖皇后?”
听荷冷笑了一声:“若非她救下了我妹妹,我根本不会帮她做事!”
先帝时,听荷听雨这一对姐妹,一起在佟佳贵妃的咸福宫里当差。听荷是长姐,会做的事情不少,尤其会照顾花草,也因此在佟佳贵妃那得了脸,相比之下,听雨就比较平庸,在咸福宫做着三等宫女,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
两姐妹感情很好,还约好年满二十五放出宫后,要一起开个铺子,可听雨月例少,年纪又小,正是爱吃爱玩的时候,存不下多少钱,雍亲王娶福晋时,听荷便求了佟佳贵妃,将听雨调去了雍亲王府伺候福晋。
那时雍亲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福晋尚在闺中时便有善良宽和的名声,听荷这一举动,确实是为了妹妹的以后考虑。
谁知后来雍亲王府出了变故,听雨送来的家书被佟佳贵妃的贴身宫女撞见,佟佳贵妃是个聪明人,一眼便看出其中的算计,先帝晚年猜忌心重,什么事情都要讲究制衡,他们父子俩一脉相承,佟佳贵妃可不信身为最后赢家的雍亲王会是个情种。
听荷得知此事后,就对雍亲王充满了怨恨,谁知听雨并没有死,那一顿杖刑是冲着要命去的,将听雨的下半身打得血肉模糊,还是侧福晋的宜修将濒死的她救下,养在了乌拉那拉氏的庄子里。侧福晋那一次救了好几个人,大都在宫里有亲眷,属于她自己的关系网,最初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听到这里,沈眉庄忍不住咂舌,难怪那时被她剪去势力的皇后依旧能对碎玉轩、延禧宫甚至是永寿宫下手,这些人脉也不一定要立刻派上用场,但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听荷道:“她将听雨救下后,并未第一时间透露出来,奴婢那时只以为听雨已经殒命,每日当差都魂不守舍的,有一日奴婢奉贵妃娘娘的命,将几盆月季送去御花园,留作第二日赏花宴用,就是那一日,奴婢撞见了一桩大事。”
“雍亲王福晋的死,乃是她的亲妹妹和姑母一同设计的。”
弘晖死后,宜修还没来得及悲伤几日,就被雍亲王要求去给福晋安胎,她笑盈盈地应下此事,转头便入宫见了德妃,毫无疑问,宜修绝对比柔则更适合做皇后,况且当时的德妃还在妄想小儿子登上帝位,巴不得雍亲王府越乱越好,于是两人合谋,德妃负责安排雍亲王府正院伺候的下人,而宜修要亲自动手,叫柔则母子为她的弘晖偿命。
“听到这样的秘辛,奴婢一时慌乱,打翻了花盆,当日去御花园布置的不止奴婢一人,她们虽听到动静,也不好贸然寻人,奴婢与贵妃娘娘多少有些主仆情分,因此奴婢一回宫便向她求了情,设计离开了咸福宫,这才避开了后来德妃对咸福宫下人的清洗。”
这样一来,就和浅书查到的消息都对上了。
后来新帝登基,宜修成了皇后,便开始收拢从前埋下的暗桩,听荷也收到了听雨亲笔所写的家书,她和听雨写家书时会在字的右上角做标记,那信,确实出自听雨,她甘愿受宜修差遣,不止因为听雨,也因为她认为宜修和她有同样的敌人。
“皇后本就出自大族,我们这些人,不过是留作后手的暗桩,因此奴婢平日里并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当好差,等她吩咐便可。娘娘刚入宫时并未被她放在眼里,奴婢暂时也没什么用武之地,直到娘娘成了锦贵人,皇后才叫人联络了奴婢,要奴婢想法子进入常熙堂,取得您的信任。”
但那时皇后的注意力更多是在甄嬛和华妃身上,对于沈眉庄还不算特别重视,听荷这里也只是随意吩咐了一句,若她自己能成事自然是好的,可若成不了事,也没什么影响。
“奴婢向来信奉鸡蛋不该放在一个篮子里,那日在御花园与娘娘相见,是奉皇后之命,但也有自己的私心,宫中人人都说莞贵人独得圣宠,可奴婢却瞧见了一位锦贵人,不出风头不扎眼,走得十分稳当,纯元皇后的旧事,是奴婢故意说出,娘娘是聪明人,自然不可能透露出去,奴婢也好借此探探娘娘的底。”
“你倒是个聪明人,可皇后手里握着你妹妹的性命,你怎么敢背叛她?”
听荷冷笑一声:“她对付起宫里的女子是一点都不手软,可害死她孩子的罪魁祸首,她却一分也不舍得动。”
“娘娘初次有孕后,皇后再次传信,说常熙堂的小厨房会空出一个人,叫奴婢借机混进去,若事成,便准许奴婢见一见妹妹,可妹妹的信,已经断了两个月了,奴婢借此求见了皇后,旁敲侧击提起了大阿哥病逝或许有隐情。”
“她第一个反应,便是为皇上开脱。”
“她如此靠不住,奴婢自然要另寻明主了。况且奴婢入常熙堂是按照她的吩咐,娘娘也不会把黄花梨的事情贸然捅出,皇后手里捏着妹妹的性命,奴婢‘怎么会’背叛她?不知道娘娘身后这位假听荷,是否收到过皇后的吩咐呢?”
是啊,皇后压根没怀疑过听荷,黄花梨柜子上的吴茱萸被捅出,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而安陵容生产那日,放进永寿宫的蛇,皇后找的内应正是听荷,若非如此,沈眉庄也不能未卜先知,反过来设计皇后了。
沈眉庄朝假听荷摆了摆手,她从袖子里拿出几卷信纸,递了过来,沈眉庄示意听荷接过去:“这是后来的几年里,皇后叫人送来的信,本宫瞧着似乎是你妹妹写的。”
听荷颤抖着手接过,那信纸已经泛黄,她仔仔细细看了一会,眼泪又掉了下来:“多谢娘娘,只可惜那时候的妹妹,只怕已经去世了。”
那信纸上的字迹,瞧着就是听雨所写,可听荷知道不是的,她们姐妹俩的默契,那个小小的符号,早就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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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
皇后的头发已经灰白,她听到开门的声音,头也没抬:“东西放那就行了,出去吧。”
许久没有听到关门的声音,她皱眉抬起头:“本宫该用膳的时候自己会——怎么是你?”
沈眉庄走进内殿,在椅子上坐下,跟着她的宫女将殿门关上,走到她身后,低头站着。
“皇后娘娘,别来无恙啊。”
皇后沉下了脸,扭头不愿看她,沈眉庄轻笑一声:“看来皇后娘娘并不想叙旧呢,本宫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可惜大阿哥在天之灵,也没有机会再知道自己当年病逝的真相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沈眉庄迎着她吃人般的目光看过去:“怎么,皇后娘娘花了这么多功夫害死纯元皇后,甚至连她的身后名都不肯放过,到头来连真凶是谁都不知道吗?”
皇后的脸色一僵,反应过来后,又狐疑地看着沈眉庄,沈眉庄道:“宫里宫外,都在传颂纯元皇后的美名,世间一切美好的词语似乎都能放在她身上,可这样一个女子,偏偏在已有婚约的情况下,成了自己庶妹的丈夫的福晋,可见那些都是虚名,皇后娘娘,我说的对吗?”
皇后眼神一闪,又坐会椅子上,不再接沈眉庄的话,沈眉庄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当年乌拉那拉费扬古的嫡长女,与雍亲王‘一见钟情’,雍亲王执意娶她为福晋,这事儿好说不好听,先帝不会允许旁人乱嚼舌根,乌拉那拉氏也不是软柿子,‘勾引妹夫’这样的传言,在暗地里传得这样猛烈,皇上莫不是眼盲心瞎,一点都不知道吗?”
皇后没有回头,但她手里的帕子却被扯得变了形,沈眉庄道:“这件事,我也想了许久才明白,我的教习姑姑不过是在太妃身边伺候的,提起纯元皇后,嘴上说的是美名,眼里却是不屑的,操纵舆论这样的事情,对于皇后并不是什么难事。”
纯元皇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沈眉庄无从得知,但她所了解到的纯元皇后,从来都是别人有意灌输给她的挂念。
“你恨她恨到连身后名都不放过,怎么就不想想,深爱纯元皇后的皇上,怎么会放任你去做这些事情?”
“住嘴!”
皇后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眼底一片猩红,沈眉庄就这么看着她,脸上的嘲讽丝毫不掩饰:
“皇后娘娘,自欺欺人,很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