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崩的消息一送出宫,张廷玉和信郡王便赶忙入宫,与年希尧、慎贝勒汇合。
帝王的丧仪,也就那些事,因着提前许久便准备着了,倒也没什么忙乱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弘曜已是太子,正大光明的牌匾后头也放着遗诏,皇上又为他铺好了路。
皇上早些年的好名声,都在这两年败光了,皇家的八卦,有的是捕风捉影的人去议论。倒是弘曜,孝顺、仁义,又刚刚立下大功,说一句名正言顺、民心所向也绝不为过。
没有人会质疑他。
宫里的嫔妃们换上了丧服,沈眉庄站在最前头,她满脸悲伤,眼睛都红肿着,其他人也不遑多让。后宫一片肃穆,大家似乎都是真的在为皇上的逝世而悲伤、难过。
可是等回了自己宫里,娘娘们都是放松地往榻上一靠,把浸了生姜汁的手帕、袖子里的洋葱皮……拿去叫人好生处理了。第二日得换新的用,不然效果可不好了。
新帝的登基大典就那么些事,弘曜没有妻妾,暂时不必考虑封后大典、嫔妃位分、修缮宫殿等问题,只需照着旧制安排便可。
三月十六,时年十三岁的爱新觉罗弘曜登基为帝,尊先帝的元后孝敬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其生母沈佳氏为圣母皇太后;沈佳氏抬入满军镶黄旗。
静和公主尊为固伦长公主;三贝勒封为康郡王;四贝子封为恪贝勒;七阿哥、八阿哥封为七贝勒、八贝勒……
除去先帝嫔妃、子嗣的册封,前朝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弘曜每天眼睛一睁就在忙,头一沾枕头立马入睡。
沈眉庄和众太妃则搬入了寿康宫、慈宁宫,弘曜忙着,沈眉庄也有事情要处理,乌拉那拉宜修在那一日后又关回了景仁宫,她如今身份尴尬,内务府那边也不知该如何行事。
“你来了。”
沈眉庄走进内殿,看清梳妆台前的人时,怔在原地。宜修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脚下,是满地散落的长发。
“你……”
“我该去为我的所作所为赎罪。”宜修拿起一旁的僧衣,自己套上,又拿起提前备好的尼姑帽,盖住了自己光秃秃的头。她郑重地跪下:
“罪妇犯下滔天孽行,求太后娘娘开恩,许罪妇出宫苦修!”
苦修。
这词最初是从外邦传进来的,清代也有僧侣效仿。曹寅的诗《山矾》中有言,“婆娑自比小山桂,寂寞甘同苦行僧。”说尽了苦行僧修行过程中的艰辛。
他们总是主动去忍受常人认为最痛苦的事,如长期断食断水、躺在布满钉子的床上、行走在火热的木炭上等,他们认为,只有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才能向上苍表示他们的诚意,以此结福报。
沈眉庄心中震撼:“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宜修目光坚定:“还请太后允准!罪妇害了这么多人,也不知自己还有几年好活,倒不如用尽最后的时间精力,为那些亡魂祈祷,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若太后信不过罪妇,可遣人监督,罪妇一定会苦修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不求赎罪,只求为那些无辜之人结些福报!”
沈眉庄定定地看了她一会,才开口道:“走之前,你亲自去向先帝的嫔妃们辞行吧。”
众太妃坐在慈宁宫的牌桌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宜修话中的意思。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选择。
其实在她们一同出现在养心殿的那一刻,这些昔日的仇敌是死是活,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们是时代枷锁束缚下的可怜人,每个人都是受害者,很多人也成了加害者,她们迈出了反抗的步子,虽然只是很小的一步,但她们的孩子会知晓这一步的意义,并将她们的觉醒传承下去。
任重道远,可是积少成多,有的事情要慢慢来,有所改变就是最好的进步。
她们也不愿再纠结女子间的仇怨。
“去苦修,倒是个好选择,”华太嫔冷哼一声,“真是便宜她了。”
欣太嫔把牌一推:“点炮,胡了,二两银子拿来。人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要不我去把人叫回来?”
华太嫔把银子往她眼前一拍:“收钱,别多话!”
淳太嫔从贞太嫔手里抢下了最后一块蟹粉酥:“华姐姐,能不能再来一盘蟹粉酥?”
“就知道吃!”华太嫔瞪她一眼,“颂芝,去叫小厨房做。”
新一局叶子牌又开始了,她们旁边的另一张桌上也是同样的景象,太后和皇上最近忙得很,她们只能先自己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不过敬贵太妃和温宜公主计划一同出游,去看看大好河山;齐太妃已经准备好去康郡王府颐养天年了;顺太妃正哄着淑太妃带上晚棠跟她去江南玩;欣太嫔也跟淑和公主商量好了,去公主府小住几日;华太嫔则是在盘算着如何拐走静和公主,带她去民间做女侠……
\/
甘露寺。
要苦修,也得先出了家才行,宜修受了住持的点化,彻底摒弃了前尘往事,抛弃了自己的姓氏与名字。
她从此以后不再是乌拉那拉宜修,而是悟心师太。
甘露寺还是为她辟了一处禅房,留作落脚点,她在这里稍作休整后,便要踏上苦修之路。
悟心推开颤颤巍巍的木门,院子里有一个女子,背对她站在光下,悟心心里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她刚向前走了一步,那人回头看向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小宜。”
她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