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暖阳轻柔地洒在知青点的小院里,生产队难得地给知青们放了半天假。
这段闲暇时光十分珍贵,大家都格外珍惜,盘算着如何将这短暂时光过得充实而有意义。
有人提议美美地睡上一觉,补足劳作的疲惫;也有人想着把脏衣物洗净,让自己清爽起来。
叶卫东却觉着正好可以利用这个空当给远在家乡的亲人和挚友们写封信,将这段下乡插队日子里的酸甜苦辣、新奇见闻一股脑儿分享出去。
可念头一转,他又寻思,在写信之前,不妨先和大伙一道去公社食品站采购些急需的生活物资,把日子打理得更舒坦些。
“同志们,咱趁这半天假去公社食品站逛逛呗,备点吃食,也犒劳犒劳自个儿!”
叶卫东眉眼含笑,热情地招呼着其他知青。
众人一听,纷纷响应,不多时,四男四女便结伴而行,向着相邻的泥潭大队进发。
泥潭大队离得不远,也就三公里不到的路程,大家说说笑笑,一路步行前往,倒也不觉得累。
一路上,众人的话题匣子一打开便关不上了,谈天说地,热闹非凡。
不知何时起,大家不自觉地就以叶卫东为中心,好似他身上有着无形的引力。
女生们像是春日里竞相开屏的孔雀,你一言我一语,兴致勃勃地展示着自己的才情,谈论着绘画、音乐、舞蹈这些藏在心底的爱好,或是编织、缝纫这类实用的特长,眉眼间尽是青春的灵动与朝气。
男生们则豪情满怀,大谈特谈那些宏大的理想抱负,畅想未来如何改变世界;
也有的轻叹着,哀叹当下艰苦的插队生活,感慨命运无常,人生际遇的波折。
当大伙的好奇心被点燃,七嘴八舌询问叶卫东今后有啥打算时,叶卫东微微扬起下巴,目光中透着一抹旁人难以捉摸的深邃,缓声道:
“我的将来啊,我想挣很多很多的钱,不过这钱可不是为了自己享乐,而是要为祖国建设作出贡献。
在我看来,我们国家现在还很穷,将来一定需要发展经济,马克思不是说过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听叶卫东这样一说,众人面面相觑,皆面露惊愕之色。
在这个奉行社会主义集体所有制经济的时代,“个人拥有巨额财富” 简直是天方夜谭,那不是妥妥的 “搞资本主义” 行径吗?
可叶卫东这份与众不同的 “野心”,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在众人心中泛起层层涟漪,愈发觉得他神秘莫测,仿佛怀揣着能颠覆认知的能量。
不久,八个人一起来到了食品站。
除了叶卫东和周学文,其他知青囊中羞涩,每拿一样东西都得反复掂量,在心里精打细算,能少买绝不多购,脸上满是无奈与局促。
叶卫东和周学文则因在星城各得了十五元现金奖励,手头相对宽裕些。
加之之前被夏德保克扣的口粮还不知能否补发,两人一合计,便大方出手,买了不少米、油、面条、耐储存的干菜和鸡蛋等,满满当当地装了几袋子。
其他知青瞧着他俩收获颇丰的模样,眼中不禁流露出羡慕之色,暗自揣测:
到底是来自京城、魔都这样大城市的,家底就是厚实,家里情况指定比自己强多了。
可叶卫东还不满足,大手一挥,又吆喝着大伙转战供销社,购置了手电筒、保暖的靴子、厚实的手套、耐穿的袜子等物件,嘴里念叨着:
“这些玩意儿看着不起眼,关键时候可顶大用嘞!”
一番采购下来,星城市公安局奖励的那十五元瞬间见了底,离京前父母给的五十元,路上花销也所剩无几。
此刻叶卫东摸摸口袋,只剩下不到十元钱了,心里 “咯噔” 一下,泛起一丝慌意。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暗自嘀咕:罢了罢了,钱花出去就花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不至于饿着冻着。
一来一回,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众人满载而归,回到了知青点。
八位知青心有灵犀一般,各自默默回房,铺开信纸,提起笔,准备将满心的思念与感触倾诉于方寸之间。
叶卫东独坐在桌前,手中紧握着笔,思绪却似脱缰之马,飘向了遥远而艰苦的北大荒。
他的第一封信,就是写给了挚友周辉。
一想到青山大队已然如此艰苦,那北大荒此刻正值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狂风呼啸,该是怎样一番严酷景象?
叶卫东眼前恍惚浮现出一幅幅画面:
周辉和当地知青、群众一道,置身白茫茫的雪野,凛冽寒风如千万把钢刀,无情地割着面庞,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将一切都掩埋在死寂的白色之下。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大雪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似用尽全身力气,那身影在风雪中显得如此渺小又如此坚毅。
念及此处,叶卫东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负罪感,好似藤蔓般紧紧缠绕心头,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若能时光倒流,他决然不会提议周辉与自己一同报名湖南插队。
就因父亲那随口一句,害得周辉远赴北大荒吃苦受累,自己却留在了相对暖和些的南方。
早知如此,他宁愿自己承受那冰天雪地的酷寒,换周辉去通州那相对安逸之地,可叹生活从无 “如果” 二字。
这负罪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笔下的每一个字都饱含深情与愧疚,却又只能将心底秘密深埋,不敢袒露半分。
他默默发誓,将来定要全力帮扶周辉,渡他脱离苦海。
信里,他字斟句酌,鼓励周辉咬牙战胜一切艰难险阻,千叮万嘱莫忘语文和数理化知识的学习,期待着两人虽身处异地,却能为了未来携手拼搏。
他许下承诺,两年后一定回京城,盼着周辉也能同期而归,到时把酒言欢,共叙往昔。
言语间满是关切,反复叮嘱周辉千万注意安全,别冻伤了身子,别染上风寒,那细致入微的叮嘱,似冬日暖炉,试图隔空传递些许温暖。
至于自己立功受奖之事,叶卫东绘声绘色描绘出星城那惊心动魄的抓捕场景,希望好友能分享这份喜悦,想象着周辉读信时定会眉飞色舞、激动不已,他嘴角也不自觉泛起笑意。
不过,他与莫德才、夏德保的纠葛争斗却只字未提,生怕挚友知晓后平添担忧,那是他一人愿独自背负的荆棘。
给王建钢和张国庆的信亦是如此,报喜不报忧,轻描淡写说一切安好,已逐渐适应插队生活,还不忘再次提醒他俩假期别只顾玩耍,多学点知识,莫负青春韶华。
轮到给家里写信时,叶卫东却犯了难,内心如陷入一团迷雾,犹豫不决。
往昔种种涌上心头,父母似乎总是忙碌,对自己的关心少得可怜,那被漠视的感觉像是一根尖锐细刺,扎得心生疼。
终究,他还是深吸一口气,提笔落字。
信里,他告知家人已平安抵达青山大队,寥寥数语带过一路奔波。
谈及近况,他苦笑着描述劳作艰辛:累得骨头都要散架,手掌脚掌磨出的血泡破了又起,结了痂又磨破,那一个个血泡却成了他坚持的勋章,骄傲宣称自己并未落后于人,没给家里丢脸。
话锋一转,他倾诉起心中隐忧:温饱成了大难题,六斤米要撑过十九天,牙缝里抠食般的日子实在难熬,琢磨着往后怕是得去挖野菜、啃树皮。
可寒冬腊月,野菜难觅踪迹,树皮能不能下肚、有无害处,他全然不知,满心无奈溢于纸上。
叶卫东这一封信,还是在心底暗藏一丝期许,盼着家人能敏锐捕捉到这隐晦求救信号,主动寄些钱和粮票,哪怕只言片语安慰也好,让他知晓自己并非被家人遗忘在这偏远山乡,在这艰苦岁月尚有一丝温暖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