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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所起,一往而深。

——铁忌

狄鹰看不透荒漠阴谋,忧心忡忡,深夜外出,意欲查探沙齿国底细,趁他离去,一名黑衣杀手悄然潜入绿洲,开始了他的营救计划。

这是个对于绿洲十分熟悉的杀手,他轻车熟路来到一棵茁壮的黑杨树下,弯腰在那树下轻拍,树干突然露出个铁片,铁片后有机括,拨动,开启了狄鹰神秘的地下牢狱。

杀手进入地牢,指尖缠绕着颗不大的月朗,月朗乃南疆佛国独家出品,以南疆苦果结合微薄修行之力便可打造,用于夜间照明再好不过。

地牢昏暗异常,一颗月朗不济事,对于这位神秘杀手而言,却并无障碍。

杀手初次进入地牢,其中布局不甚熟悉,约行百步,前方出现岔路,两条截然不同的暗道呈现眼前,一条烛火通明,隐约有女子声响,另一条幽黑逼仄,有一对闪烁蓝色光晕的眼睛在注视,不怀好意。

杀手略作犹豫,选择了那黑黢黢的一条暗路。

进入通道,见到那闪烁蓝光的眼睛原来是来自镶嵌于墙体之上的金狮塑像,狮子须发皆张,利齿暴露,像个要冲破桎梏吞没生灵的恶兽。

此路不通,金狮塑像便是尽头,杀手回头去看来路,心中有一丝疑惑。

莫非他的直觉竟出现了失误,莫非这真的就是一条死路?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的存在本就不合理,可是既然已存在,就必然有其理由。

杀手细细观瞧塑像,其余皆规矩,唯一双眼睛特别,蓝光又诡异,平添一份嫌疑。

他伸手去触碰,或许打开此路的机关便隐藏于其中,就在手指即将触及,这谨慎的杀手又突然住了手,因为他已发现,他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犯下了个大错误。

他所立足之处,地面正缓慢下陷着,自他进入之初,此地便已是个绝地,更是个死地,只怕除却狄鹰,谁也没法子活着走进去。

杀手急转身要走,身后忽有机括声起,他不及回头,耳畔就已传来呼啸风声,数支利箭激发,瞄的都是他心口,立意一击毙命。

杀手也是个身经百战的高手,伏地出爪,双手如鹰爪般嵌入地板,用力一抓,登时带起一片石板,拿这地板挡箭,可再好不过,利箭虽多,却均钉入石板,保全了他一条性命。

就在他要逃之际,猛听一声呼喝,有一只精钢鹰抓透了石板,余威不减,朝他面门奔来。

杀手大骇,弃了石板,避过鹰抓,落荒而逃。

恶徒紧追不舍。

他们一路冲出地牢,将那黑杨树的地道入口也给撞了个粉碎,一逃一追,好不热闹。

自那只鹰抓出现,杀手便知已然落入了狄鹰圈套,狄鹰今夜虽不在绿洲,却暗中遣派了恶徒镇守地牢,就是要以驸马程思美引诱各方势力争夺,而后从中渔利。

真是很平庸却又极聪明的一步棋。

杀手身法灵活,脚下飞快,恶徒追得气喘吁吁,忍不住破口大骂,杀手岂会受他言语挑衅,充耳不闻,专注于逃命。

他们也不知奔跑了多久,东方有熹微曙光渐明,才知已过去整整一夜,他们却仍旧不知疲倦,一个亡命逃跑,一个玩命追杀,不死不休。

等到天明,恶徒渐渐觉出了些不对劲,前方隐隐有部落出现,此地于他而言极为熟悉,就在数日前,他与狄鹰受魔鬼追杀,落荒逃命,被人救至此地,得狄鹰解释,才知是他的另一处秘密据点,其中尽皆马匪,是狄鹰发动攻击的最有力的武器。

老罗的马匪部落。

此人有意为之?抑或无心之失?

他为何一路逃到了此地?

恶徒不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想不得那许多,只管接受狄鹰的指令,定要活捉这不知死活的小贼。

杀手一头扎入部落中,恶徒也要冲进去,眼前突然一花,有个黑衣人横空出世,手中握着剑,拦住了他的路。

恶徒打眼一瞧,又惊又喜。

惊的是,此人出场太过鬼魅,吓他一大跳,喜的则是,这竟然是个熟人。

正是与他不打不相识的铁忌,小钟的好搭档。

恶徒急道:“方才有个人进了部落,你可有看到?”

铁忌道:“我看到了。”

“那是个坏蛋,要来坏了狄鹰的好事,我捉不住这小子,你我联手定可手到擒来,快去!”

铁忌道:“不凑巧得很,我不能放你去。”

恶徒道:“为什么?”

铁忌道:“没有理由。”

他这话不留情面,叫恶徒心下一凛,转念一想,忽有了觉悟——他后撤一步,肩头微耸,眼神中已充满杀机,他恍然道:“原来是他!从你拦我的路开始,我就应该要想到,他不愿跟我交手,并非无法敌过我,而是怕出手暴露了他的身份!”

“我想是的。”

恶徒又道:“可是我却不解,你现身拦阻我,岂不也暴露了他的身份?”

铁忌抬起他的剑,剑锋森寒,在他指尖熠熠闪光,他道:“不知他心内所想,可是我不能叫他死在你手里,你若想杀他,要先杀了我。”

恶徒与铁忌曾有过对决,在那绿洲之中,那小小帐篷之内,他们也不过才打了个照面,他自己就已被轰了出去,极为狼狈。

眼下又是一场对决,恶徒自信决没有一丝胜算,狄鹰与他是个极微妙的合作关系,他们既是敌手,又是伙伴,狄鹰活着,他也可以活着,可狄鹰若死,他想必要活得更好。为了一个闯入地牢欲杀驸马的杀手而丢掉小命,这一切若只是为了狄鹰,恶徒决不肯做。

这原本就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铁忌现身拦阻,若恶徒要战,不过是几剑打发了他了事,若是不战,似乎也都在铁忌意料中,他提了提剑,道:“你还不走?”

恶徒强装镇定,笑道:“我自然要走,那也得带了杀手一起走。”

铁忌道:“回去告诉狄鹰,我的搭档不会再回去,若他想杀人,就带好他的刀来这个地方,我不会走,我会一直等他来。”

“好,我一定把你的话原封不动一字不漏地带给狄鹰。”

恶徒转身就走,随后,在那空旷的沙漠之上,有两人并肩而立。

小钟道:“这一次,想必要请你出手了。”

铁忌道:“你我在此耗费半月光阴,时至今日,我始终有个问题不明白,需要你为我解惑。”

小钟道:“什么问题?”

铁忌道:“此次接了任务,就是要杀驸马,咱们与他初遇,虽有仪仗兵护佑身侧,你我联手必然也可取了他性命,为何一定要闹出这许多波折,狄鹰又是个城府深沉的聪明人,要去绿洲杀驸马,难度可不小。”

小钟叹着气,道:“一切都只缘于那个突然现身的神秘杀手,我不知他底细,也不知他杀我的动机,为了绝掉这后患,只能延缓行动进程,企图捉到蛛丝马迹,一举击杀这个处处与我为敌的人。”

“可你终究未杀了他,也未杀了驸马,反倒换来一身伤,真是不走运。”

小钟头疼道:“的确不走运。”

旭日东升,天地也沐浴在这金黄炽烈的光晕中,沙漠气候反常,夜间冰寒,日间毒热,唯独这寒暑交接的刹那,是最叫人欢愉的时分,他二人都不再开口,静静望着初阳,心内平和。

此时也到了马匪起床巡逻的时候。

到处都听得到号子声,有人喊“嘟勒”!然后就有人回一声“扎西”!

小钟不知这两句话含义,铁忌走南闯北见识多,对他道:“这是祈求吉祥的藏语,你看,他们虽是狄鹰的属下,为了狄鹰也不知做下多少坏事,却仍旧有深入骨子里的安逸与和平,我已见过这世间太多的矛盾,仍旧要惊讶于未来发生的更多的矛盾,仔细想来,这也正是这世间最神奇的所在。”

小钟叹道:“我也是个矛盾的人。”

铁忌笑道:“依我看,你不矛盾,反倒是个表里如一外表与内心如出一辙的人。”

小钟苦笑道:“你这是挖苦我。”

铁忌道:“对于一个杀手,乃至东武林盟主而言,杀伐果决,狠辣无情,都是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特质,你在这一方面做得很好,我是在夸奖你。”

小钟摇着头继续苦笑,忽然停止了他的笑,转头目视铁忌,发问道:“你对我如此了解,我却对你不甚了解,咱们相识三年有余,我却连你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铁忌道:“我喜欢豪奢,一个男人不论赚多少钱,心里总会有好好享受一番的想法。”

小钟皱眉道:“可你却始终住在那漏风又漏雨的茅草屋中,我为你置办府邸,也被你推辞了去。”

“身为杀手,尤其是躲在你的身后,我不仅要保护自己的安全,更要保证你的安全,居住着华美大宅,只怕我就失去了杀手的警觉与干练,这不仅对我自己不负责任,对你也极不负责任。”

小钟又道:“你不但住着破草屋,饮食也极简单,莫非你就只喜欢那青葱饼拌蒜泥?”

铁忌道:“我口味重,喜麻辣,越麻越辣才最好,蜀中有三才牛肉,是我这一生都钟爱的味道。”

小钟道:“除了那一天在绿洲中你饮过酒,我几乎从未见你饮酒,莫非也是在怕酒后误事?”

“身为你的搭档,我不能有一丝懈怠。那一次破例饮酒,只是为消除那女人戒心,借而寻到你的下落,她的酒中有蒙汗药,后劲可不小。”

说完这话,他第一次认真地笑起来,小钟也笑了起来,开怀大笑。

笑过之后,铁忌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选择在此处接应你?”

小钟摇头道:“此地乃狄鹰据点,又都是刀尖舔血的匪徒,既然决定与狄鹰摊牌,我实在想不出你我在此相会的缘由。”

“东武林盟主钟繇,东武林首屈一指的大管家白秋雁,及我这个出身帝国的杀手,组成了个不为人知的暗杀组织,白管家负责接收案子并为之收集情报,你记不记得临行前他的嘱托?”

“我当然记得,老白说过的话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那么你一定记得咱们为什么要杀驸马。”

“驸马程思美,一手导演害死郡主,王朝高层出钱买他的命,要杀他,需找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不错,白管家提及狄鹰,狄鹰临危受命调查此案,这位名捕也不负众望,探案的矛头已指向程思美,既然狄鹰已给他定了罪,咱们就该利用这样的一个大好时机刺杀了程思美,可谓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事。”

小钟不解道:“何谓一举两得?”

铁忌忽转头盯着他,肃容道:“你是不是想要杀了狄鹰?”

小钟道:“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我也不知是为何,作为一名杀手的直觉,我瞧得出来你看他的眼神极不正常,或许在我不知道的某一方面,你暗自接了任务,目标正是狄鹰。”

小钟道:“这是没有的事情。”

铁忌抚额叹气道:“原来我的直觉也会出错,看来已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小钟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一举两得,何谓一举两得?”

铁忌直勾勾地盯着他瞧,仿佛要透过他病态的一张脸看破他的内心,良久,缓缓开口,“挑动这群马匪动乱,狄鹰自顾不暇,程思美的看押力度会降低,这是刺杀驸马的绝佳机会。”

他这话明显还有后半段,小钟为他续了下去,“继而搅动瀚海风云,撼动狄鹰根基,一举摧毁他的瀚海帝国!”

铁忌默然,唇角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笑容看得小钟心内发麻,只得妥协道:“我与他是旧怨,不死不休的旧怨。时隔多年,他不认得我,我却仍旧记得他。”

铁忌摆手道:“你没必要对我说。”

小钟紧握他的手臂,道:“我对你和盘托出,不但想请你一起出手,更因为咱们是合作无间的伙伴,三年的合作,早已叫咱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兄弟,我是光,你是影,我是你,你也是我,对于咱们两个人而言,不应该存在秘密。”

他这一番话感情真挚,发自肺腑,铁忌听完,心内虽有感触,却不置一词,默默转身离去。

铁忌不知去向,小钟则要忙着策反马匪,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个好法子,狄鹰不但在这一片荒漠中拥有最高统治权,更有大笔金银与美女供给这群亡命之徒,他们或许不肯为狄鹰卖命,却一定不会同财富美人过不去。

这样的一份合作关系,小钟不知有何法子可撼动。

不过世事往往总是有些奇妙,在这一天的夜幕低垂之际,铁忌现身,带来一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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