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这下你可总算真正明白了?此前老子和你说了一千遍你都不信,魔族,能有什么‘好人’?啧,小孩就是天真,别人假惺惺对你好一点就上赶着掏心掏肺的。老子活了这么多年,手底杀过的魔族不知有多少,还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模样吗?”听了全程的斩穹突然讥笑道。
他捏紧了拳头,让指甲深深刺入手心,垂头沉默不语。
“别想了,赶紧跑,按他们的说法,起码你到仙域之前都是安全的。——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好好想想,应该怎么迎敌。”
斩穹冷冷道,带着少见的正色和果决。“这回,你该斩断所有对魔界的幻想了,从今以后,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可千万别死,你死了,老子可就麻烦大了,别给老子添麻烦。”
斩穹顿了顿,冷哼道:“哼,那个女人,是一国之王。你爹也差不多,身为一宗之主,他们要背负的东西,可不是现在的你能懂的。她会为了傅王杀你再正常不过。毕竟,你对她而言,除了那一张脸,实在没有太多利用价值,但傅王就不一样了——她对傅王,未必就有太深的情谊,但相对而言,傅王更得罪不起——你爹也是一样,苏深青在玄极宗的地位……算了,现在和你说你也不懂,等以后你就懂了。”斩穹住口不言,他本是一介剑灵,超脱三界之外,向来对这些事冷眼旁观,但这些事情,千万年来皆无太多变化,他早已看透。
这次是连东方长安都背叛且出卖了他,比此前单纯被东方九容流放更加难以接受。斩穹本以为少年会崩溃或是自暴自弃,但等了许久,少年都没有再说话。
他有些奇怪,忽听少年冷冷开口:“前辈,我这就要前往仙域了。”
他没有再提一句之前种种,径自站起了身,神色恢复了正常,黑眸中再无一丝情绪起伏,只是变得如深渊般深不见底。
“……不错!你,比你爹更有潜力!”斩穹颇为讶异,被完全交付信任之人背叛,却能很快就调整了过来,斩穹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司凌夜不语,走到了洞口。再次回望一眼漆黑的山洞,他转过了身,决然离开了洞中,再无一丝眷恋。
……
大雪仍旧飘扬在积雪终年不化的昆仑山。
少年已经在雪山上独行了几日。昆仑山陡峭艰险,难以御剑。再翻过前方的一处山峰,就到了仙域地界。
感知到背后的气息,他唇边露出了一丝冷笑。
傅栩悄悄跟在他身后已经数日。
心底颇为焦躁,拼命修炼才晋入四重天成为骑士的他,虽然不若贵族的地位尊崇,但也凌驾于平民之上。
傅国作为八国中的一大强国,强者如云,他实力平平,成为骑士后少有外出战斗的机会,一直呆在王城中,倒也过得养尊处优。几时有过在这等恶劣环境下的情境?
但,他眼里划过一丝狂热,只要完成了这个任务,说不定就能改变他的命运!成为贵族,是平民出身的他心底最大的梦想。难以控制内心的激动,他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越过前方那座山,就到仙域地界了,到那时……
司凌夜加快了脚步,很快就登上了最后那座山峰。从山上向下俯视,仙域已经近在眼前。
他脚步轻盈,骤然拉开了和暗处傅栩的距离。傅栩从幻想中清醒过来,发现前方的人影竟然消失不见。心中一慌,急急跟上前去,连隐匿身形都忘记了。放眼望去,唯有茫茫白雪,又何曾见到少年的身影?
他冷汗涔涔直冒,已经跟随到了仙域交界,结果目标突然跟丢,那他的贵族幻梦岂非成了泡影?
突然,脚边的冰雪忽然有了生命,从他脚底暴起蔓延,将他牢牢禁锢在了原地。
傅栩还没来得及反应,剑气已破空而来,一点寒芒直指他后心,他毕竟也是晋入了四重天的骑士,短暂的慌乱后旋即就沉下气来,背后火焰形成的墙挡住了破空而来的青霜。
少年一击未能得手,登时后退。
火焰融化了脚底禁锢的寒冰,傅栩缓缓转身,“看来,是我小瞧你了。你的实力,远超你的修为等级。”
司凌夜不语,摆好了剑势,对方的实力远超于他,他现在是在越级挑战,必须得全神贯注。
傅栩双手结印,凝出了火焰:“虽然今日必须要取你的性命——但,我向来尊重强者,来吧,让我们痛快战一场!”
傅栩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和此前在东方长安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判若两人——即使他如此热切地想要建功立业,甚至不惜在更高级的贵族面前奴颜媚骨,但他亦始终秉持着一名骑士的骄傲——尊重强者,尊重与他交战的每一个对手,尊重他的每一场战斗。
“你我只能活一人——全力以赴吧!”
司凌夜握紧了手中的剑,此人的实力虽然不是他遇见过的对手中最强的,但是,对方和此前他见过的魔族完全不一样——不似之前那些贵族的傲慢和狂妄,而是冷静沉稳,即使修为更强,对方也并无任何轻敌的意味。
难怪心思缜密如长安,会特意选择此人来杀他。他心里忽然掠过这一个念头。
这,将是一场真正的、生死相搏的硬战。
……
这场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
惊心动魄的交战,赌上生死性命的决斗。
被厚重积雪覆盖的山石,露出了原本黢黑的真实模样。炽烈的火焰,将终年不化的积雪都焚烧殆尽。
大雪仍从空中洋洋洒洒飘落。
挺得笔直的身影立于飞雪间,胸前插着的剑已经完全没入,只余剑柄露在外面。
“你赢了。是我技不如人……抱歉……娘……我无法成为贵族了……”
男子的身影轰然倒地,带着无法言说的遗憾。
“呼,呼……”
男子身影倒地的刹那,少年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越级挑战,他成功了。
他杀了一名四重天的魔族。
这是一场异常残酷的血战。
他是勉力赢了,以自己的重伤为代价——周身上下皆是被火焰灼烧、被剑砍伤的累累伤痕,左手已经没有知觉,灵力也枯竭耗尽,连那张绝艳的容颜,都被火焰灼伤,鲜血滴答滴答划落,把纯洁的白雪染成了娇艳的朱砂。
但他并没有感觉到身体的疼痛。
他挣扎地爬到尸体旁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拔出了插在胸口上的青霜。
他或许应该高兴,因为他杀了比自己强大许多的对手;他或许应该愤恨,因为他杀掉的人是被他最爱的人派来取他性命之人;他或许应该放松,因为终于解决了随时可能取他性命的附骨之疽,他终于能放下心来前往仙域。
但他不知道他现在应该是什么心情。
反之,他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所有的感情都丧失了。
这里已经是仙域的范围,天空不再是暗紫色,也不再终日没有阳光。
如血的残阳照在尸体上,雪花反射出金鳞般耀眼的光芒,说不出的凄怆哀凉。
他直直地盯着尸体半晌,仰头望着血红的残阳——
体内传来一道清脆的破裂声,那道模模糊糊的界限突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生死一线的血战,最能激发人的潜能,也,是突破最好的契机。
他端坐在尸体旁边,将青霜插在了雪地里,一饮服下了那枚破元上境丹,缓缓闭上了眼睛。
夕阳下浑身浴血的少年,在黑暗、痛苦、挣扎中终于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