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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椿,起床了。”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外婆轻轻地摇着阿妈的胳膊,叫她起床。

“唔......阿妈。”她勉强地睁开了肿得跟金鱼眼似的双眼,在窗外照进的微微亮光中,眯缝着双眼看着外婆。

“起床了,起来吃个早餐。”外婆又摇了摇阿妈的纤细胳膊。

“唔......阿妈,我不起,起了也没学上,我不起......不起......”说着,她抱紧了棉被,整个身子缩成一团。

“有学上......阿爸昨晚说想想办法,阿椿乖,起来先吃点东西。”外婆在床边坐下,轻轻拍着阿妈的肩膀,温和中带着一丝无奈地说。

“阿妈,真的吗!我起,我这就起床!”阿妈噌地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火速下了床,穿上拖鞋,去洗手间刷牙洗脸。再出来时,外婆早已煮好了番薯粥,盛了六碗,零零散散摆满了一桌。

“阿椿,刷好啦?”外婆看了阿妈一眼,问道。

“嗯,阿妈,我好饿,粥烫吗?”阿妈双眼盯着粥,露出渴望的目光。

“知道饿了吧!下次可不许闹脾气就不吃饭了,知道没?”外婆说着,笑笑地把其中一个碗放在了阿妈面前,并用白色的塑料勺左右拨动着。

“小心点烫。”外婆把汤勺舀了一点粥,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后,把汤勺递给了阿妈。

“呼呼......呼呼.....”阿妈用汤勺一点点舀起了最上边的粥,嘴边不停呼着气,又不时用嘴皮轻轻碰下汤勺,确认不烫后,才把那一勺粥送进了嘴里,一股暖流流进了肚子内,那咕噜咕噜直叫的肚子终于停止了哀嚎。阿弟他们也相继来到桌前坐下,吃起早餐。这时,外公推开门,表情凝重地走了进来。

“怎么样了?借到了吗?”外婆问,阿椿睁大了好奇的双眼望着外公。

“嗯,借到了,但是只够一个人的学费,老李说最近刚好遇到点事儿,手头紧,借不了太多。”外公说着,目光转移到在安静喝着粥的大姨身上。

“大妹怎么办......”外公若有所思地垂着头,眼神中透露着无奈。

“哎......大妹,再看看吧,她性子温和,不像阿椿那般闹腾,也大些,总归会体谅父母些,我会好好跟她说的。”外婆望着大姨,说道。

外公这时却不说话了,在外婆身旁坐下,快速地啜了几口粥,放罢碗筷,出去门口,静静地坐着。

“阿椿,吃好没?阿爸在外头等着了,阿弟阿哥你们俩呢?吃饱没?”外婆看着阿妈他们,催促道。

“嗯,我吃好了。”小舅说。

“我也吃好了。”说着,大舅拿起了椅子旁昨天新发的崭新的课本,夹在腋窝下。

“都吃饱了就出门吧,阿椿,今天阿爸带你去报名,你要听阿爸的话,知道吗?”外婆叮嘱着阿妈,又拿起梳子上下梳了梳阿妈的冬菇头,那发炸的齐刘海突然顺滑了起来。

“知道了阿妈,我会乖乖的,我要做一个好学生。”阿妈说着,蹦蹦跳跳出了门口,拉着外公的袖口,和舅舅们一起向学校走去。

“大妹,你收拾碗筷吧,阿妈要去割点番薯叶喂猪了。”外婆平静地对大姨说道。

“好,阿妈。”一向懂事的大姨,一向勤劳能干的大姨,一向能够心疼父母不易的大姨,成了家里唯一一个没得上学的孩子。她像往常一样,默默地收拾了狼藉一片的餐桌,又坐在小凳子上一一洗完碗筷,之后,把所有的碗分成两列,一个叠着一个,整整齐齐地捧回桌面。

“老师,那我们家小女儿就麻烦您了。”外公对着南雪的学前班班主任说道。

“好的,您放心吧,这小姑娘我瞅着喜欢,一定好好照顾她。”班主任说完,笑笑地望着阿妈,手覆上了她的蘑菇头,轻轻地抚摸着。

阿妈开心地睁大了双眼,好奇地望着眼前这位身材圆润的中年女老师,忍不住欣喜若狂:

“真好阿啊,可以跟老师一起学习了。”

“阿椿,好好听老师的话,知道吗?放学了,在门口等阿哥阿弟一起回,晓得没?”外公俯下身子,认真地嘱咐道。

“知道了阿爸,我会好好学习的,你快回去吧。”阿妈对着外公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外公那紧绷的脸开始松懈了下来,嘴角轻轻上扬着,转过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来,跟我进去吧。”班主任沈老师牵着阿妈的小手,进了课室。

“同学们,来,都安静一下,大家想不想知道这个小伙伴是谁呀?”班主任调皮地问道。“想......”所有的学生从有趣的玩乐中停了下来,露出惊奇的眼神望着阿妈。

“她叫阿椿,我们班新来的同学,让我们鼓掌欢迎她。”班主任双手有节奏地鼓起了掌,全班同学听着老师的指令,也配合起来。

阿妈望着眼前的一切,一阵新奇的感觉涌上心头。当天,她坐在讲台下,背坐得直挺挺地,拿着学校发的笔和练习本,课间休息了,也认认真真地写起了作业。放学后,阿妈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见到舅舅们后,走上去,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回了家。

“阿爸!阿妈!我们回来啦!”阿妈一进门,便开始讲起今天学校的所见所闻,大姨在一旁低着头,安静地听着。

“阿妈,你知道吗?我们的沈老师可太厉害了,她懂好多好多。数学课上,我数数只能数一到十,她能数到一百,你说厉不厉害?阿爸,沈老师她还能默写古诗,可厉害了。我给你背,题目叫《咏鹅》。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哈哈哈......阿爸阿妈,我是不是很棒?”阿妈一脸骄傲地笑了起来。

“棒,阿椿最棒了,好好学习,到时候拿个‘三好学生’奖状!”外公咯咯地笑了。

“必须的阿爸,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今天的作业我在学校全都做完了......”饭桌上,阿妈一个劲儿地说个不停,喜悦之情洋溢在整个屋子。

往后,阿妈早上跟着舅舅们去上学,傍晚又跟在屁股后,背着书包一颠一颠地回到家。回来后,又把当天的学习成果跟外公外婆分享。那一学期期末考,阿妈数学一百分,语文九十九点五分,取得了全班第一名。班主任沈老师既给她颁发了“三好学生”奖状,又买来了铅笔和田字格本子作为礼物奖给了阿妈。那一天,是阿妈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她拿着所有的学习成果回了家,跟外公外婆炫耀了一晚上。

很快,第二学期开学了。开学第一天,阿妈照例起了床,自己洗漱后,背上书包,刚想跟舅舅们像上学期那样,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时,外公喊住了她:

“阿椿,这学期,咱们不上学了,今天就阿哥阿弟去,你留家里跟阿姐一起做家务。”外公语气温和地说。

“不,阿爸,我今天要上学的,今天开学了,你不知道吗?”阿妈反驳。

“乖,阿椿,咱们不上学了,阿爸......阿爸只给阿哥阿弟报名。”外公说完,静静地坐在一旁。

“不,阿爸,你为什么不给我报名,不,阿爸,我今天一定要去上学。阿哥,走吧,我们去学校。”眼见拗不过阿椿,外公冲舅舅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带着阿妈去。

来到学校后,阿妈站在门口,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望着上学期的教室,那个和蔼可亲的沈老师不见了,往日可爱的同学们也不见了,全都是生疏的面孔。她双手怯怯地抓着书包,躲在了教室后门的角落处,偷偷地观察着里面的一切。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七天。一个星期过去了,外公外婆依然没有改变主意,阿妈眼泪也哭干了,脚也站酸了,最后一天,她低着头,悻悻地回了家,从那以后,再没去过学校,角落里的背包,渐渐积了一层灰,一两只蜘蛛在上面结了细密的网又拆掉。时间一晃,竟四十多年过去了。

“阿妈,南雪......南雪对不起你......是我......是我,给你带来了希望,又亲自毁了你童年那个不可企及的读书梦。”南雪的心,揪着,揪着,引起阵阵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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