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门 老 枪(中卷)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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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黑色汽车在日不落株氏会社的门口停了下来,东野太郎推了推宽边眼镜,心中直犯嘀咕:这是哪位大神又莅临了,按了好几声喇叭,里面才走出个走路带穴路风的人,穿着日本武士才穿的家居服,这是正中午,难道是德田俊声回来了?这阵仗有些不对!如果是这样,我们的内部必将掀起一声暴风骤雨式的血雨腥风,自己会不会受牵连?那东方福寿堂将交于何人?一丝不安,如电波极快掠过脸颊,如果查实了,他是不是帝国的叛徒?警察局里高孝山能将他查个底掉,他本希望车内的人,能够露一下面,暴风雨该来的时候,总会要来,可是,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东野太郎竟然有些失落。
门被打开了,车子径自开了进去,他只得走进去,迎面是石板东聊。
“怎么啦?”
“没啥!对过好像又来什么人,抽空能打听一下吗?”
“老师,你对这个感兴趣?我住在那里烦都烦死啦,要不是我哥,我真想搬来这边,这些个人,全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慷慨激昂,牛皮吹得哄哄,我还是喜欢我们福寿堂,难得一块清修之地,这符合我的理想,没事,随便问一下就知道,没啥大不了的!”
“拜托!”
“老师!我是你的学生,就跟你儿子差不多!”
黑色轿车在大院打个倒盘,往花园深处一开,佐藤木兰像只快乐的小鸟,拉开车门,就飞一样扑到地上,旋转上一圈,这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こんにちは、小野正雄はどこですか?(你好!小野正雄在哪里?)”一弯腰,一鞠躬。
“请,跟我来吧!”那人挥挥手。
倍受煎熬的小野正雄坐在办公桌前,像要炸了似的,地上撕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纸,有人在开着的门上敲了两下,他像暴怒的狮子,一拳捶在桌子上,“八格牙路!立刻、马上、滚蛋!”又撕一张纸,快速揉巴揉巴,扔在地上。
“是吗?你再确定一下!”佐藤木兰轻轻往前走,后边伸到腰下的手,摆动着。
“我他妈就……”小野正雄瞅下头不安拘促搓着手站起来,“怎么会是你?你怎么来啦?我咋从来没听说过你要来,千代子也不曾……”小野正雄这头狮子,他那激烈壮怀的性子,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驾驭的。
“你的‘八格牙路’怎不说啦?你就这样在这里浪费着有限的生命?能耐的,个人受委屈啦?不被重用,不受待见啦?地上这一堆,都是什么呀?我能瞧瞧吗?我从神州来,我是随一个代表团来的,这么炸刺?像兽是兽,写不出东西?你浮躁如见,能写出东西来才怪了!”
“木兰小姐,你能来,我太高兴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欢迎你了!”他往旁边闪闪,“你请坐!”
佐藤木兰出身贵族,家族男性多世袭伯爵,由于佐藤家族与天皇关系不错,那些年轻的伯爵,大多立有军功,所以他们的夫人和小姐,多生活在阳光雨露里,她们许多人如匍匐茎状,也攀爬在势力阶层的顶峰,算是锦上添花,大多是附庸风雅,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佐藤加入了贵族亲友团,她以为战争只不过是政治斗争的游戏,很刺激,很好玩,尤其是这些名花无主待字闺中的小姐,她们幽香如兰,能取悦帝国那些争战在惨酷环境的男人,所以她们能有惊无险走出国门,把她们的芳香到中国弥漫一下,那些焦渴的灵魂,大约受到鼓舞,就意荡情迷起来,所过之处的“花姑娘”必不放过。
“小野君,你在中国的故事,千代子给我讲了不少,我只是好奇: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下,你臲卼的灵魂,还能伏案疾书,你是怎么做到的?想换个环境吗?我觉得你在这儿十分憋屈!”
“不!我觉得很好!没有他们的倾轧,我还写不出东西来,可惜长谷川天一不在龙泽,他要是在,我想我们更会相得益彰!我十分讨厌安逸的生活,一度我曾想去德川安康联队去,想听听炮火的尖厉声,和那令人热血喷张的喊杀声,更能激发我创作的潜能!”
“这是真实的你吗?你觉得自己在这里是浪费了生命?你想拥有这样的机会?”佐藤木兰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
“是的!我希望能够接受战争的洗礼,把火热的青春送进战争的熔炉里,把自己淬火成钢,即使生命如樱花绚烂,也再所不惜!我不是一个胆小鬼,更不善权谋,浅仓次郎的那一套,尤为让我感到不耻!中国人的可用更可杀!”小野如兽,双眼喷出血红的光,日不落株氏会社,就根本没有存在必要,解散他们,让他们投笔从戎!我喜欢石川达三的作品,刀口舔血,吸血成精!”
“看来你变了!变得让我如此陌生,这压抑的环境,还是你的思想起了变化?这还是我认识的小野正雄吗?我当初可是陶醉你那本《洗心革面》里,我喜欢山口信田那个角色!”
有人一直在爬窗户,且藏头露尾。
“有人在偷听!”佐藤木兰警觉站起来。
“没事!让他们听好了,这就是我们日不落株氏会社,我怀疑,我深度怀疑:他们不仅监视外人,更监视自己人!搞得人人自危,这种恶习,是浅仓次郎时代留下的产物,作为他的继任者石板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是拿出这种精神对付支那人,何至于‘天女散花’计划实施不了?”
“据我所知:陆军大本营和影佐祯昭还专门在神州召开了专题会议,对于浅仓君大加赞赏,认为其计划完美无瑕!”
“这个东西不是他的,是广木弘一,他只不过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小野君,时过境迁,广木弘一时代已经结束,不管如何,能实施完成这个计划,都是值得赞赏的!前人就是要栽树,后人才能乘凉!心之催命,一折两半,一半盛火焰,另一半装海水。我觉得你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小野君,不管别人怎样,你还是做回你自己,不管个人际遇如何,仍能有一颗坚持自我的心,我不希望你做个怨妇式人物,一边疯狂自吹,另一边又颓废自我,无论如何,我还是喜欢以前的小野君:外表粗鲁,内心细腻伟岸,更喜欢你塑造的故事人物,无论你在任方,都能让我牵挂悸动!”
“是吗?美女一定吸引野兽吗?”
“小野君,不要受政治宣传影响,以平常心,更以一个普通人朴素的情怀,来看待这场不义之战下的中国人和日本人失去了了什么,看看我们的人民和他们的人民都需要什么,如果你能写出这样一本大书,我估计战后你能获得诺贝尔奖和芥川奖或直木奖,到那时我会站在人群中,聆听你的授奖词!”
“你真的这么想?我将受宠若惊!关键是我能不能穿越封锁线,活到战后?也许我等不到辉煌来临!”
“能!一定能,我对你有信心!”
“看来,我得靠你给我信心活下去!都说女人是男人的学校,我能不能从你这所贵族学校毕业,就看你这个校长加老师能不能对我这个笨学生循循善诱了!”那眼神中透出一缕泛起的智慧的光芒。
“小野君,我能把这看作是我们之间君子协定吗?”佐藤木兰眼里闪动着撩人的光芒,这究竟是一道催命符,还是一种信仰的力量在托举?
石板东聊在和东野太郎陈述这一经过时,是端着的、跨着的、学着的,“老师,我都能笑死了,他就像笼子里的野兽,呜哩哇啦叫唤着,那个贵族小姐居然和他讲得津津有味,笑死人了!”
“浅仓一走,他很失落,所以牢骚就太盛!”东野挂着的心稍稍放松一下,“战争的走向,只可观注,不可预测,因为它不以人的意志力为转移,我们能不能在福寿堂安然,都很难说呀,万一临时被征调到前线,也是极有可能的。他们有没有谈到德田俊声?”
“好像还真没有!”石板东聊拍拍脑门,“他这儿漏气啦!”
“小野正雄只不过是一界莽夫,如果野兽一粗劣,佐藤木兰出身贵族,怎么可能专程来看他?她可是参观团中一员,这得多大的面,能够得到豪门贵胄的垂青?我想不透哎!”
“你想不透就对啦!”
“甚意思?”
“他是一罐子不满,半罐子咣当的主,战前写过不少半截拉胯狗屁文章,也确实发表一两篇有读点的文章,思想新,文笔好,特别是这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迷得不行不行,说到底就专事诱惑人的心灵毒鸡汤,味道香,有人喝! 这可能是原因之一!”
“他现在还写吗?”
“写个屁,以前一天到晚跟着浅仓屁股后转,浅仓第一,他第二似的,就是跟屁虫,本指望浅仓能提拔他,临本一脚,来个乌鸦大闪蛋!哈哈,有趣!”
“啥叫那大闪蛋!”
“中国人的方言,意思是……”正说着话,有病人进来,这寸劲!
石板东聊摇摇头。
夕阳唯美,悠扬的琴声,如同一河流水,欢快淌过焦原镇,郝汉骑着自行车,从合安堂出来,看见一个如此健硕的男人,骑着一匹枣红马,往芳雅斋而去。
“难道他是……?”忍不住一脚踏地,驻足欣赏的样子。
“兄弟,我劝你还是赶紧远离是非之地!你看他,就是和他过不去,肩膀上的干瓢碴子还要不要?这人你惹不起,镇长见了都躲着走!”
“难道他真是……?”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假包换!要不谁敢去那儿跟回家似的?”
郝汉看看天时,确实不早了,就赶紧蹬车离开。
骑枣红马的人,到了门口,下马拴马,就一头进去了,“忙着?来和你告个别,最近想去鹰嘴岩玩玩,看看日本那些丘八都在干些什么?曹修德那只大卵和田仲铃那头母兽,正在助纣为虐,我看不过眼,凭什么他要发国难财?你什么意见?”
陶岚如痴如醉在自己音乐里,情绪如瀑布恣肆宣泄,闭上眼,任由音乐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纤细的手指,如此娴熟在琴上撩拨着情绪,好像没有听见巩德明的话。
巩德明知道陶岚是个心思缜密、情绪稳定的奇女子,只因身逢乱世,无法寄托自己难以排揎的恣肆汪洋的情感,才躲避到一虚烟尘之地,是为了整理情感的归宿,才逃到焦原来的,与他恐德明有数面之缘,谈不上知己,更不能说两情相悦,只是两个孤寂的人,有了谈点谈资,等她一曲终了,他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拧捻穿梭。
终于,最后一个颤音,意犹未尽似,拉着鼠尾的纤细,弯出狗尾巴才有的圆润,头在摇摆里猛然一停,微顿睁开一双杏眼,那得有多投入,才能如此旁若无人演义,“你是终于觉悟了,还是闲得发慌,才想着我们这个世界已经千疮百孔,才想着去切一块日本利益的蛋糕来聊以自慰?你要一辈子穿着那张皮,让普通人怕你,让官府拿你无折,如应世虫,爬爬蝇,苟活于缝隙之间,男儿当自强,女人不流亡,我等你好久了,你的憋功堪称一流,我以为你还要继续憋下去,让我从门缝中把你看扁,你的激情呢?你的热血呢?可惜了,焦原不是黄花甸子,那里有个叱咤男儿黄兴忠,灭单氏,居塌河,去密牙,临扁舟,我虽不认识他,我的心已经从了他,同为男儿,有人醉生梦死,有人躲躲藏藏,更有人助纣为虐,还有人抛家舍业,不惜献命,我的泱泱大中华,激情如飞花碎玉撞击,热血在手起刀落下喷张,我的心在滴血,开出一朵硕大无朋的花,那花不足以告慰……”泪如秋雨而下,“我恨我自己,生不是男,我很想去塌河谷地,我要带着敬仰,如水融入他们!”她全身痉挛,哭声如琴。